?李肆深呼吸,让自己中气更足,吐字更清晰。
“我李肆在此,祭告上天,愿接天命,负华夏再起之责!”
全场一片静寂,不少人都吞起了唾沫,就是如此么?李天王,就此要取那天命了?
李肆的声音继续回荡着。
“我李肆,与万民相约,让我华夏之人,勤劳即能得富贵,善良即可行天下。我李肆,与万民相约,让我华夏,人人安居乐业,家家得享太平。我李肆,与万民相约,让这华夏脱五德轮回之宿命,得百世安宁……”
“我李肆,与百官相约,君臣相敬,求贤得贤。我李肆,与将士相约,为国而战,求义得义。我李肆,与士林相约,学为所用,求仁得仁。我李肆,与农人相约,税古而止,求安得安。我李肆,与工商相约,正道广开,求利得利。”
“我李肆,与天下人相约,忠孝仁悌,并行不悖。我李肆,与男女老幼、父母妻儿相约,幼有所养,孤有所恤,老有所倚,万家成国,国利万家。”
这一番李肆之约,听得众人神智摇曳,古往今来,真有这样的君王么?即便只是言语,怕也是史无前例。
李肆之约还没完,他再度拔高声调,说出了此番相约最重要的内容。
“我李肆,与万民相约,以剑守国,以命付国。持天道而决天下不平,持天道而扶仁义,持天道而绝恶兴善,三代之治,即便不在李肆手中而现,也必将在我子孙手中而现。”
余音缭绕中,李肆环视四方,语调无比坚决。
“尔等……愿与我李肆立此约否!?”
如潮的呼喊,就只有一个“愿”字。人心只有上天知,此刻天堂这十数万民众、军士、官员们,都是一脸涨红,扯着嗓门地高声齐呼。到底心中有几分真心,无人知晓。李肆这番立约,也不是发选票来一人一票。
虽只是一个姿态,一个过场,实质就与群臣劝进没什么两样,直白说,这就是挟民意而上位,但诸多细节,包括遣词用句,包括祭祀历代帝王,包括取天命的逻辑,都是奔着浑圆无懈而去的。
被忠心之部属提醒,李肆意识到了自己要称帝的话,法统到底能不能经得起时势大潮冲击的难题。华夏自古以来就是君王传承,这一点是没错的,他并不担心自己在位,乃至子孙在位时,一百年内,英华会闹起“共和革命”。
但没有共和革命,却并不意味着没有社会动荡,没有对帝王法统的质疑。若是自朱明手中禅位,拿到传统的华夏帝王传承。是不是能容纳曰后必然会崛起的资产阶级思想浪潮?启蒙运动正在欧洲酝酿,英华要引领华夏而起,也必然要走向跟欧洲全面接触的地步,思想交融也是必然的。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治下就有若干心怀共和思想的党派崛起,要责问他这领着古老传承的君王,法统是不是适合未来的华夏。
现在是要虚君的三贤党,未来民智广开,必然还有一**问责君权的思潮,他不能给自己先埋下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引爆的定时炸弹。所以自己矮君,再以民约接天命,这跟为曰后思潮变动,对君权的再度审视留下了接口。
眼见到了最关键处,李肆正要说出那句台词,民人们却沸腾了。
“天王,登基!登基!登基!”
呼喊扩散开,很快聚成比前两次呼喊还热烈的浪潮。
直到李肆伸展双臂,下方兵士们齐声喊着肃静,这浪潮才渐渐平息下来。
“我李肆……以民约承天命,就此帝位!”
乐声再度高响,混着众人的欢呼,十数万都恍若置身云间,感觉份外不真实。
梁载琛此时才出透一口气,终于将一句“不合礼!”叫了出来,可在这欢呼的狂澜中,哪还有人听到。
还是有人听到了,和他同病相怜的孔尚任一声长叹:“当年汉高祖接天命,虽有诸侯劝进,可说辞却是‘若便于天下之民,当得行之’,这难道不是汉高祖与天下人相约么?如今这李天王,不过是将此约细细道来,以此承天命,更合圣贤之义啊。”
梁载琛默然了,他还能说什么,原本想着是立明,结果明没了,然后李肆当场祭华夏历代君王,再与万民相约,接下朱明还回去的天命,这一番首尾,即便是他这腐儒,也难挑剔大节。
此刻李肆已经下台,欢呼还在持续,再上台时,欢呼声更为热烈,李肆已不再是一身素白,而是玄色龙袍,旒帘冕冠,在圜丘上伸展双臂,龙袍上却是双身绞缠之龙,而非以前的五爪龙。
既然李肆变了这华夏之君的定位,这些仪制,自然也不必再一板一眼照着原本的来了。每朝新君,本就在这仪制上有自己的添改,这时礼科那帮腐儒也再无心力喊什么不合礼了。
李肆展臂,龙袍大袖挥洒,仪卫再度高喊:“拜!”
欢呼中止,诸臣、众民纷纷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一声落定,李天王成为历史,李肆登基,就此成为皇帝,一位回归了上古三代圣王定位的皇帝。
“朕……”
李肆扬臂,示意众人平身,十数万人,黑压压遮蔽视野的跪拜,原本他还没觉得什么,以前在战场上见的人比这还多。可现在一声更改后的自称,却让他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虽说不再是君父,可君王之尊,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解掉的啊。
李肆这般感慨着,如此自称,还真是难以适应。
他朗声道:“朕与天下人之约,非随意口舌,此约将供奉于此,上天看着朕在践约,尔等万民也能以此比照,看朕是不是在践约,天命即是人心,上天能授得朕天命,也能收回这天命,就如尔等万民之心……”
他捧起一幅文卷,再道:“此约,名为《皇英君宪》,乃我皇英不移之祖训,非独朕遵行,朕之子孙,也必得奉行不悖,否则……天谴之,民弃之,天命当绝于皇英!”
即便是梁载琛这样的腐儒,看向李肆的目光也生起一股面君的凛然,孔尚任也再度长叹一声,心说以约接下天命,如此帝王法统,还真是史无前例的稳固,更直追三代之圣。李肆那番约定,当然只是粉饰,但只要行得一些善政,治下能稳,这帝王就如铁铸一般,不管是怀念朱明之辈,还是心向满清之人,都难以撼动。
黄绫包裹的文卷置放在无字的上天主位下,“始平之章”再度奏响,现在是李肆以大英皇帝的身份,再一次祭天。
就在这一天,也就是大明永历七十一年,满清康熙五十六年,十月初十,李肆登基,国号依旧为英。
李肆称帝,一番准备很早就开始进行了,包括找前明十六位亲王。只是孔尚任一来,让李肆不得不重新思考帝王法统问题,以至于《皇英君宪》的推出,比计划中的提前了许多。原本李肆是想称帝之后,梳理好了自己的君权结构,再水到渠成地推出这份《皇英君宪》,以此确立自己的帝王法统,重新定位君权。而现在为了安抚自身人心,不得不提前以此大宪来立约,拿下天命,获得君王法统。
让李肆意外的是,这份君宪不仅确立了自己的君王法统,还拉拢了三贤党等新儒,甚至一些旧儒也心思安定,在后续的朝政筹备工作里没有添什么乱。作了一番了解后,李肆才明白,原来这些人把他关于《君宪》等同于“祖训”的话听了进去,有此祖训,在他们看来,李肆这君王,当真是要学宋时皇帝,即便不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是矮其帝王之尊,克制自己的皇权。
称帝之后,诸项事务繁杂,即便有所准备,李肆也是四脚朝天,皇帝仪礼规制,内外廷结构,政务处置流程,文武官制、地方官制,财税调整,如山一般涌来。诸多事项又不能直接抄明清之治,李肆只好熬夜加班,竟觉曰子苦得跟赶稿的打工仔一般,都没能顾得上跟老婆亲热。
纳朱雨悠之事也被拖了下来,她作为李肆的文书,更是被指使得团团转。之前的哀苦心思在忙碌中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谋划一国的新鲜感和成就感。
一连几天,李肆都跟着朱雨悠在肆草堂忙碌,直到一群高髻华服的宫装丽人出现,将埋头抄文书,忙得额头生火的朱雨悠拉出来,她才醒悟自己还有一摊更重要的事要面对。
“雨悠妹妹,你的园子,是要叫雨园呢还是悠园?”
严三娘微微笑着问道,然后朝自己那已经成了皇帝的丈夫投去嗔怪的一眼。不让人家朱雨悠回家待嫁,就把人家一直押在身边当劳力使,你还当是以前在李庄那般用人啊?
“这这……是不是有言官在说小女子妇人干政?”
朱雨悠很快代入了身份,手足无措地说着,可似乎角度有些不对。
这时候李肆才醒过神来,抬头一看,抽了口凉气。
仙女们下凡来了呢,还是一窝,严三娘、关蒄,还有大腹便便的安九秀都是一身少见的宫装,饰坠环佩叮当,配着或明丽,或婉约,或绮艳的容颜,原本的疲劳骤然消散。
捻捻自己的小胡子,李肆起身,拉住这个,搂住那个,两眼发光,蠢蠢欲动。
“四哥哥……今儿晚上不准再睡在肆草堂了。”
关蒄抱着李肆的胳膊撒娇,她这话的潜台词可非一般人所料,神算姑娘正想炫耀她的神通局又有了什么业绩。
“关蒄,你四哥哥现在可不一般了,注意称呼哦。”
安九秀插了一嘴,关蒄碧玉眼瞳一瞪,愣愣地点着头,摆出不知道要作万福还是要跪拜的姿势道:“是喔,该喊万岁爷了……”
李肆和严三娘同时噗哧一笑,李肆一巴掌拍上关蒄的小屁股。恍惚间,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多以前,这丫头抱着长矛,也冲到凤田村外,跟着村民一同阻止流民劫掠时的情形。那时李肆可是一顿好揍,抽得关蒄哭了一整天。
“我可活不了一万岁,也不是什么爷,就是你们的男人而已……”
李肆揽过三个媳妇,在一边的朱雨悠满面通红,想要退开,却觉太显形迹,正无措间,却被严三娘伸手拉了过来,在李肆身边站了一角。
朱雨悠就盯着自己的脚尖,听李肆继续说道:“而你们呢,就是我的婆娘,不分大小,尊卑,贵贱,我会一视同仁地疼爱你们,为你们挡风遮雨。”
严三娘眼波流动,伸手抚住李肆那已经累得有些削瘦的脸颊说:“陛下啊,你已经革了君王的命,现在又要来革男人的命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