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一小只被烤制到八分熟,浑身散发出油汪汪令人垂涎的金黄色光芒的小云雀被送入嘴中之时,太史郁突然有了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本来已经酒酣面热的彭真与元诡在享用这道太雀天极之时也是表情严肃,眼中满是期待,等云雀入口,二人同时微微闭眼,尽情享受这美妙的时刻,而此时太史郁则没时间理会这二人,他是第一次品尝这道佳肴,因此这道太雀天极对他的冲击也最为巨大,初入口时太史郁瞬间便觉得口中香气四溢,云雀表面析出的油脂在太史郁的舌尖滚动,划过喉头,直达脏腑,这香气也随之充满了太史郁的整个身体,舌头上的味蕾也随之绽放,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不禁让太史郁浑身战栗。
紧接着太史郁轻轻咬开皮肉,云雀体内的骨骼已经被烤至酥脆,遇到外力便砰然而碎,初咬下去时太史郁只感觉肉质紧致而富有弹性,皮肉虽然分离但口感上的传承可以说是浑然天成,随着云雀肌理的撕裂,这第二波滋味也从皮肉之中迸发出来,太史郁明显地感觉到这第二波滋味之中香中回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清新之感,好似春风拂面,清泉潺潺。
再往下便到了内脏之处,原本这动物的内脏都有一种腥臭之气,烹饪之前需要将其摘除,这云雀也不例外,太史郁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轻微的腥臭之气,本来这么微弱的腥气若是放在平时肯定会被忽略,但此时太史郁满嘴都是香味,这一点点腥气就被无限放大,太史郁不觉间微微一皱眉,但是这一丝不和谐的味道很快就被一股浓浓的熏香气掩盖过去,这股熏香之气非常霸道,味道也是最重,就如同一阵狂风席卷了太史郁整个口腹,所到之处片甲不留,现在太史郁所能感受到的唯有这强烈的熏香之味,等太史郁仔细回味之后,又惊奇地在其中察觉到了一丝烟火之味,他知道,这是小叶果木碳所散发出来的独有味道,这一缕烟火味亭亭袅袅,附着在云雀之上,起初并不起眼,但正所谓厚积薄发,在太史郁享受了油脂之香、皮肉之香、熏烤之香后,这股淡淡的木炭之香才逐渐显露出来。,
而更令太史郁意想不到的是一旦察觉到了这股香气,口中心中便瞬间被它沾满,似乎前面那三种香味,包括那一丝不和谐的腥臭之气都是为最后的这股香气做铺垫,太史郁瞬间明白,这才是这道菜最终极的味道。
此时,云雀已经下肚,这道太雀天极便算是享用完了,太史郁大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他睁开眼,看着彭真与元诡此刻还在闭眼享受,一旁的美妇人看着睁开眼睛的太史郁微微有些惊讶,而后突然拍了自己额头一下。
“你看我,真是岁数大了,忘了和你说,品尝这道‘太雀天极’还有一个窍门,小郁你记着,下次再品鉴这道菜的时候要闭眼、合口、关耳,提肛,让这多重的香气无法外泄,在你的体内反复回荡,它们之间的碰撞交融也别有一番滋味。你看你师父和我夫君,他们就正在回味当中,怕是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是不会睁眼的。”
太史郁听美妇人这样说顿时觉得后悔,看来自己还是没有完全享受这极美之味,不过自己今日能有幸品尝到这道菜,太史郁已经心满意足,就见太史郁起身来到美妇人面前,刚要躬身施礼之时,太史郁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道“太雀天极”最上乘的味道就在于这最后的木炭之香气,但……美妇人曾说过,这木炭是可以换的,也就是说……
其实这道“太雀天极”拥有着无穷的变化!这才是这道佳肴最为独到之处。
太史郁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呆住了,美妇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说道。
“小郁,看来你已经触及到了这道菜的精妙之处,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奥妙,不错。”
太史郁急忙跪倒在地,激动地说道。
“谢谢婶婶成全,他日等小侄报仇归来,定亲手为婶婶做一回这‘太雀天极’,小侄一定勤学苦练,不负婶婶受艺之恩。”
半晌过后,彭真与元诡相继睁开眼,就见彭真谈了口气,说道。
“老二,你这辈子真是有福啊。为兄真是艳羡不已,今天我们师徒二人多有讨扰,还望弟妹不要介意。这时辰也不早了,二弟与弟妹也早点休息,我们师徒这就告辞了。”
说完彭真就带着太史郁离开了元诡的宅府,一路上彭真并没有说话,太史郁也不敢擅自揣测师傅的心意,只能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等回到了彭真的小院之后,太史郁看到这番熟悉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千,彭真的那些下人们见到太史郁回来,也都热情地与他打招呼,这让太史郁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彭真今日酒喝的不少,太史郁特意为师傅做了一碗醒酒提神的雪梨酸梅汤,彭真此时也正式口干舌燥,于是一口气将一大碗汤一饮而下,缓了缓气才说道。
“徒儿,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为师一生征服过的武林好手不计其数,但唯独这一个‘酒’字,为师与它斗了一辈子,还是没能将其驯服。”
太史郁一边给师傅捏着腿一边说道。
“师傅不必介意,不是有句老话嘛——酒是穿肠毒药,这东西咱们不碰也罢。”
彭真听完呵呵一乐。
“你小子倒是会说,你这酸梅汤做的倒很有新意,这两年在外面看来没少学本事,不错,这才像我的徒弟,有出息。”
太史郁知道师傅此时心情不错,于是自己也逐渐放松了下来,见师傅这么说,不禁嘿然而笑。
“师傅,您老人家今天可夸赞我好几回了,我学艺那些年你可从未这样夸过徒弟,这真是让徒弟受宠若惊。”
彭真也是一乐,说道。
“你这小鬼头懂什么,为师虽然之前从未收过徒弟,但是这教徒授艺的方法为师还是略知一二的,要恩威并施,萝卜加大棒,当然,为师想想你学艺的那几年,可能萝卜没怎么给过,竟是大棒招呼了,也难怪你现在有些不自信。”
太史郁一听急忙说道。
“师傅您千万别这样想,正所谓严师出高徒,要不是师傅您的严厉教导,就以我这天赋,只怕出了金罗渊就会死在别人手里,就更不用提报仇的事了。”
彭真点点头,说道。
“徒儿,其实你的武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只不过你的境遇实在与常人不同,遇到了都是厉害角色,就比如王膛,你可知道当年你三师叔亲自带人去杀他最后都是无功而返。还有那黄梁屿的那位‘吊瞳黑叉’,这婆娘刚出道的时候就能在李寇山李寇岳小哥俩的手下逃出升天,可见也不是泛泛之辈,一般的武者可能穷极一生都遇不到像他们这样的强者,所以我的傻徒弟,不要灰心,况且你的武功是要用在暗处的,不必与任何人光明正大地决斗,你想要杀谁,就暗中策划,等待机会,等机会来临,甚至不与他照面,不与他说话,直接取了他的性命即可,这世上有太多的庸人,把仇家踩在脚下之后就洋洋自得,想当面羞辱对手让其摇尾乞怜,好以此得到满足,而往往就在这狗扯羊皮的过程中徒增变数,让仇家白白跑掉,以至于后悔终生。”
太史郁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
“可是师父……如果什么都不说一刀就将仇家宰了,那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让他死之前受些折磨不是更好。”
彭真听完一笑,说道。
“傻徒弟,为师告诉你,报仇的真正快感并不是让仇人倒在自己脚下,看到他们摇尾乞怜或是胆战心惊的那副囧相,真正的快感是将仇人的头扔到亲人的墓碑之前,以酒酹地,以血祭天,让死不瞑目的亲人可以安息,当复仇的重担终于从肩膀之上卸下去的时候,你才会感觉到真正的快乐,相信师父的话。”
太史郁静静地听着彭真的这番话,心中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不由得悲从中来,两行清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彭真可能也感觉到了太史郁情绪的变化,微微叹了口气。
“徒弟,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报仇不应该是你生活的全部……”
师徒二人此后没有再说话,一个悄悄地抽泣,另一个轻轻地叹息……
太史郁在金罗渊中整整待了三天,这三天太史郁一直陪着彭真,太史郁也没有再提关于报仇的事情,而是详细地为彭真描述了南梁的风土人情,特别是遇到过什么好玩又新奇的事情,太史郁都会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彭真,彭真也是洒脱之人,在太史郁面前也没有故意摆出师者的庄严模样,总是被太史郁逗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之后的半个月中,彭真经常带着太史郁到元诡那里蹭吃蹭喝,太史郁也借这个机会又在美妇人那里学得了几道很具特色的美食之做法。
半个月后的一天,彭真与太史郁正在闲聊,突然下人来报,说老神仙回来了,而且还是领着木武郎他们好几百人浩浩荡荡,彭真听到这个消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这场由滑剑潭比武所引发的风波终于算是过去了。
既然师父回来了,彭真当然要去迎接,可当彭真发现太史郁似乎也想随自己而去的时候,彭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
“郁,你忘了为师对你说的话了?”
太史郁本来已经准备好随师父一同前去,一睹罗将的风采,但彭真这么一问,太史郁有些搞不懂彭真的意思,但稍稍转念,太史郁便马上明白了师父这话中的玄机,于是说道。
“徒儿知道了,师父是怕我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会对将来报仇产生不利,所以,从此刻起我就应该隐于阴影当中,不再抛头露面。”
彭真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郁,之前你已经在众人面前展示过一回了,这风险太大,千万小心,想要报仇,这其中的苦楚就都要默默忍受,等大仇得报之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想怎样驰骋江湖都可以。”
太史郁心中明白,是该到分别的时候了,就见太史郁跪倒在地,俯首说道。
“师傅,您老人家多保重,徒儿会时常回来看您,徒儿这就告辞了,等徒儿大仇得报…”
彭真背着身子,轻轻挥了挥手,幽幽地说道。
“郁,要对自己有信心,凡事多考虑几步,找几个知心的好友,人这一生长路漫漫,若是独自苦行未免太过凄凉,好了,去吧。”
太史郁强忍泪水,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声啸叫,响彻云霄。
呼呼,终于出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