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夜里的烛光微微亮起,照映出金色帷幔后两个十多岁少年身影。
怀凌长手长脚地缩在几案后头,一边看对策的难题一边抓头:“什么……什么吃大锅如吃小虾…”
怀清瞥了一眼,有一点嫌弃,却没有表现出来。旋即面色如常,淡然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
“哦!哦……”怀凌如获至宝,连忙写上,颔首答道,“还是七弟聪明。”
怀清略微蹙眉,净手擦干指腹的墨迹,“你如此健忘,母亲调你去了雁北怎么为将。”
怀凌咬了咬笔杆,神秘兮兮地附耳道:“咱们那位殉国的二舅舅据说变曾经驻守雁北,十分英武。”说着,自觉十分聪明得意,“依为兄所见,母亲封我做燕王要遣我就藩,七弟你定然会留京为储了。你放心吧,乐京固然无趣,为兄会为你常常捎点雁北的好吃的好玩的。”
“……”怀清便已经话都不想说了。
“闻说雁北有风吹牛肉、奶酒、烤羊肉。”怀凌犹自说道,“那塞外的烤羊肉与咱们中原的不一样,可以用手扯着吃。那上头满满的香辛料、还有水玉般的葱段与塞外的胡椒壳儿。待烤得外酥里嫩,腿皮儿嚼起来酥酥脆脆的还辣得流口水,里面的嫩肉却又香又软又嫩,直冒着白烟……七弟你为何翻白眼?”
怀清一手撑额,努力使自己表现得不要那么高冷:“是,多谢阿兄了。”
“就是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派虚无先生陪我去。”怀凌揣着手,皱眉想了想,颇是认真,“闻说虚无先生的武功乃是大魏第一人,曾今打败过扶南国的国王呢!倘若有他随我一起入雁北,我便能学许多新招式了!”
怀清一听这名字就头疼,喃喃道:“那个妖邪的狐媚坯子。”
“七弟,什么叫狐媚坯子?”
“虚无先生惑主媚上,不是甚么好东西。”怀清轻轻扬起下颌,像极了慕北易的眼睛轻眯,“咱们父皇是开拓盛世的明君,他算甚么杂碎,也配待在母亲身边?你说得对,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撵出乐京去。”
怀凌:“???七弟,什么又叫惑主媚上?”
此时狐媚坯子正跟枕春两个人缩在绛河殿八重黑龙下的窗户里头看折子。
繁花满树垂窗棂前,将夜色裁碎。两人腻在一处便不方便提笔,分开远了又觉生疏。
如此倒腾了半饷,枕春便一手撑在虚无先生的膝盖上,仰着脑袋看那些累成小山的书陈。
虚无先生一手端着朱墨的砚台给枕春沾,一手从装满了糖蜜果子的碟子里头选个头大的往枕春嘴里喂。
“我总想着怀凌还小,放心不下。”枕春轻轻擦了擦嘴角吃糖流出来的口水,“雁门冬日大雪封山,要回来也不容易的。”
虚无先生端着砚台的手纹丝不动,便是砚心的朱红处,一丝涟漪都不曾荡起。他垂下眼睑,看着枕春,淡淡道:“便不是雁门,你天涯何处不担忧。”
“也对……”枕春嚼吧嚼吧,忽然撑起身来,“可雁门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能磨练人的意志。”
虚无先生手腕凌虚处一转,端着砚台避过一个巧妙的角度。红墨被枕春撞得飞溅在空中,又被虚无先生尽数接了回来。他略是捋袖,把砚台放回案上,展眉道:“某也觉得雁门好。”
他栗发如旧,眉目丝毫不改,好像时间从不给他留下痕迹一样。便温温和和的笑起来,永远宛如初见时的样子。枕春甚至常常怀疑他非凡人,恐怕是餐风饮露故而天地长生之身。
“因为你家祖是云中国主,大山以北是你的家乡?”枕春低低问道。
虚无先生摇头:“因为关北天高海阔,显得自在。”
枕春便有些惴惴地:“你本便是个好武功的浪客……”
他走过一次,失而复得格外珍惜。枕春自然怕他再走,便很小心。
虚无先生却轻轻一哂:“你莫怕。”
枕春的心便觉稍稍定了。
此时苏白忽在外头唤:“陛下,摄政王特意送来今次科举的名册,请您到前堂商议。”
“哦……哦。”枕春一壁应道,一壁起身,敛着衣裙站起来。
虚无先生虚扶起枕春,抻袖抬手,轻轻揩去枕春脸颊的一颗晶莹的糖渣。
他有旷世才学与一颗谋策通神的妖心,偏偏不想权柄也不听朝政。此生此唯有一件事,只有伴着她仅此而已。便容她去了,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虚无先生自径取了案上一本《海国图志》来随意翻阅。
枕春进了前堂,见慕永钺半躺在椅背上头,靴子翘到了桌子上。她懒得管他,在其对首处落座,自顾自斟了茶水来喝:“科举名册有什么缘故,往前不都是吏部与户部核实即可?”
慕永钺一手枕着脑袋,一手不经意的抚平鬓角的霜色,闲闲道:“核了,没毛病。只是本王看了看,今次科举后生见多,屡试不曾及第的老读书人已经少了。”
“后生多是好事,朝廷需要新鲜血液。”枕春轻轻阖上茶盖。
“这也是有缘故的。”慕永钺道,“如今民风较之前朝更加开化,女人都能做皇帝,男人也不必非要做书生。做商人的多了,做匠人的多了,做行者与手艺人的也多了。故而老书生少了,大多书生一年科考无果,三年复之,再不及第便做其他行当去了。”
枕春微微凝神,应道:“尊卑平缓,贵族与庶民之间的鸿沟日益模糊,官不贵而农不贱,这不是同轨同袍的好事?”
慕永钺轻笑一声,半开玩笑:“他们称你鸾和圣治,你倒也听得进去。”他将腿落在地上,稍稍坐直,“书生们一年无果三年复之,然后知反,如此年年及第的皆是年轻人,错综复杂的朝廷尽数握在年轻人的手中,你放心得下?”
“过几年便也是老油条了。”枕春偏头想了想,自然是明白慕永钺的意思的,回道,“我本想着,人各有志,科举本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倘若另有所好,不在读书这一棵树上吊死,另寻谋生之法,也是能够推动我大魏万民同阶的好事。倘若是真正有指点江山的报复,那自然不会一年无果三年复之,然后知反。”
“哦?”慕永钺揣手,饶有兴趣。
枕春继道:“知反的都是只想功名求安稳的人,真正的国之脊梁是不会反的。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有道理。”慕永钺并指点了点枕春,“但你可想过,如今年轻人入官场,有本王,有隆国公有临淄王这等老臣指点。可待你那熊儿子即位呢?十年之后,隆国公还在不在世也是个问题,本王反正是提不动太阿剑了。而你的儿子,不过及冠,方是少年。一个百年之后或便会有战的国家,交给一群没有见证过战争的少年郎治理,你可知有多危险?”
枕春骤然便沉默了。
“故而,本王以为,是时候访贤了。”
“访贤?”
慕永钺抛出一本纸页都翻烂的线扎书来,“此乃我大魏各地隐居的有才能之人,或是坊间流传的地方贤者。”
枕春接过来翻了翻,书上密密麻麻记得很全。
何处何地有甚么样的一个人,他做过甚么惊艳世人的文章或事迹,叫什么祖上干什么的又年几何。读得两页下来,倒觉大魏藏龙卧虎,许多治世的能人尚且蛰伏在野。
忽然枕春警觉挑眉:“你要下野访贤。”
“南方的十万大山与世家深院,谁比本王更熟悉?小七崽子自然是紫微星降世,那也需要八曜合拱才能彰其帝王命数。为大魏的国运寻齐八位贤德辅臣,也算是国祚之幸。”慕永钺撑着额头,“何况呢……”
“何况?”
“鱼姬病了。”慕永钺忽然肃色。
自从那年那场疫病之后,鱼姬便一直留在蜀郡。骤然闻病,枕春想来也是一位平生故人,便关切道:“可要紧吗?”
“时日无多。”
枕春心头一沉,有些怅然:“竟是如此。”
慕永钺却不以为意:“不过精神尚好,本王想着回南方访贤,顺带捎着她游览一下名山大川。”
枕春便没有阻拦的余地,只叹谓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如此短暂脆弱。其实鱼姬的心里,到底是有王爷的。两人在这尘世相遇一番,经历朝代更迭与生死危难,黄土白骨之后什么都不留下,如今想来却有些遗憾。”
“所以本王回去,是要与她成个亲的。”慕永钺忽然自嘲,“你看本王不惑之年,竟有这等喜事。”
枕春忽而怔忪,有些愣。
“你放心,本王命中无嗣,不会扰慕北易那小子的宗嗣江山。”
枕春声音有些嗔,也有些感慨:“哪里是要说这些。只是王爷如今贵为摄政王,又是千岁之尊,归回蜀郡成亲,也是一件大事,可要好好准备。”
“鱼姬并不在乎,本王也不在乎。”慕永钺勾了勾嘴角,“星河与山水万年不改,哪里需要三书六聘那些繁文缛节。便随便走走,到处看看,见着一处景致美妙能见星河的原野,便两人跪下来,手拉着手朝着星河磕三个头。南疆的天上有神与佛的鉴证,也有大魏英灵们的鉴证,还有亘古不变的星辰鉴证。这就算礼成。”
枕春心口的琴弦忽然一动,想起了一些自个儿深埋的思绪。面上只愣愣答道:“如此甚好……”
“那便定了,本王下月初便动身。”慕永钺撩袍起身,拂袖一边往外走,一边碎碎道,“你那个小儿子也蔫坏了,本王眼不见心不烦。”
枕春目送他出去,坐在位置上心头若有所思,好似猫爪挠动。
却说这一头。
虚无先生看了半本《海国图志》,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他头也不抬,指腹挑开一页。
“我娘呢?”怀清直径入内,看了一眼虚无先生,警惕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旋即他又看了看案上批了一半儿的奏折,忽然眸光中闪出了一些与年龄不符的寒冷。
“前堂。”虚无先生缓缓抬头,温和看他一眼,道,“与摄政王议事,七殿下可等等。”
怀清负着手,有模有样地在御书房里走了两圈。再转头一看,虚无先生气定神闲看书饮茶,心里便升起一股无名火。
“昔有废帝刘子业,置面首三十与山阴公主。”怀清忽然驻步,出声如此说道。
虚无先生轻轻抬眼,看了一下怀清,淡淡笑着又埋下头去看书。
怀清更恼了:“嫪毐尚封长信侯,燕赤凤、冯无方、庆安世至死也不过是个奴。”
“七殿下。”虚无先生不急不缓,温声,“多读通鉴,少看野史。”
“你!”怀清固然性子内敛,但心底里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他显然不知道,面前这个读书饮茶的男人当年是怎样杀伐果绝的怪物,只心心念念着自个儿亲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明,与他亲娘那是史书上写着天作之合的伉俪。如今,哪里来了这么一个……一个区区庶民。
虚无先生见他恼,便宽慰道:“野史也很好。”
怀清好似被点了火信儿,拂袖呵道:“你少在此处惺惺作态,如此道貌岸然的模样!”
虚无先生便正色去看他,道一句:“七殿下……”
怀清却堪堪打断,骂道:“定是你使了妖术迷惑母亲,你这个狐狸精!”
虚无先生:“????”
怀清:“!!!”
旋即虚无先生朗笑出声:“原来是这样。”他阖上书页,忍俊不禁,“七殿下…”
“甚么事情如此开心。”枕春挽帛而入,好奇问道。
虚无先生放下书册,敛衣起身,仍带着笑意道:“无事,无事。”说着端起案上装糖果的碟子,自径往庭院外头的小厨房去,“蜜饯还是盐渍?”
枕春熟稔回答:“来点蜜饯,要青梅上头有糖粉儿和甜心儿的。马蹄糕再来一叠儿,蒸上气别凉了。”
“添盏不夜侯?”
“不夜侯。”
“好。”虚无先生揣着手,便缓步出去了。
怀清听着他们说话熟悉,好似亲人旧友,心里便哼有些不是滋味。
枕春看他面色不霁,唤他过来:“坐。”
怀清上前在案前跻坐:“母亲。”
“怎么瞧着气鼓鼓的。”枕春将科举的名册随手丢在案上,“这会儿有时间过来,可是遇着甚么事儿?”
怀清手按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儿臣是有话要与您说。”
“嗯?”枕春颔首,“此处也无旁人,你自说便是。”
“五哥将要封藩前往关北为燕王,儿臣既替他高兴,又替他担心。”怀清的表情很是严肃,“五哥是您的长子,您应也知道。他生性外放又好武,偶尔也是莽撞的。”
“这倒也是。”枕春听着此话,觉得心头微暖,笑道,“自然是有些莽撞,不过男子汉志在四方,想来总要出去历练。二来……”
二来,怀清心思缜密且少年深沉,的确很像慕北易,是有帝王之材。如果要立幼不立长,为使得名更正言更顺,远调怀凌也是给怀清腾位置。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社稷的安稳不可忽视,自然要委屈怀凌一些。
当然此话,枕春不能说出口的。
怀清却道:“儿臣能得母亲信赖,定然不负母亲期待,毕生亦会与五哥一条心。”
“你很聪明。”枕春无比欣慰。
怀清旋即又道:“只是五哥孤身北去,儿臣思及此事夜不能寐。今次听政下朝,在回廊遇见了吏部的几位大人。听几位大人说,北边如今是镇北的大都护嵇将军管事。倘若五哥北调,往后可要与嵇将军共平北关事宜?”
枕春颔首:“正是如此。嵇将军是镇北大将军,打仗很有本事,又战功赫赫。五儿过去了,想必能学许多本事。”说着莞尔,“你年纪轻,却想了如此多,倒很难得。”
“只是嵇将军与五哥素未谋面,骤然共事难免生疏。”怀清面色平静,嘴角却有一抹枕春熟悉的微翘。那是慕北易在世时,“调教”了不听话的权贵时,不动声色的得意。便听怀清继道,“也是吏部几位大人说起,如今母亲身旁的侍书虚无先生,与嵇将军似乎是旧识?”
枕春点点头,带着笑意有些认真地打量怀清。
其实自虚无先生入帝城,众人便想来把这位女帝的脉了。当初掖庭司送进御书房的三十个俊美门荫子弟,全被枕春一个不落地撵出去,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摸不准喜好是最难的,如今突然来了个虚无先生,好歹便能探查些风向。是奸佞也好,面首也罢,或是红尘清白一知己也没有关系。只知道女帝紧着这人,这人什么来头,后头什么派系便能摸出来。
如此诸位朝廷老油条那么盘根错节一查,原是摄政王府的旧门客,又是镇北大将军的恩师。原来南边与北边,都是天子势力,这不就门儿清。
朝臣们该躲地躲着,该捧的捧着,不就天下太平。
其实对枕春来说,是奸佞也好,面首也罢,或是红尘清白一知己也没有关系。
因为虚无先生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他在就很好,人生真的好短暂。难怪历代帝王求长生,因为怎么都要不够,什么都放不下。
经历了一百年,还要想下一百年。
算了,下一百年让怀清去想。
枕春的笑容有些莫名,怀清余光看着便踟蹰起来。他狭长清澈的眸子轻轻看向左边,少顷才道:“故而……儿臣以为,不如派虚无先生伴五弟前往北关。如此一来,既能照应五弟,又能拉近京畿与雁北的关系。毕竟雁北兵重权重,如此一来母亲更好把握兵权。”
绛河殿门外一手端着蜜饯青梅,一手端着马蹄糕的虚无先生立在八重黑龙下,身影修长,满头落花,低头忽然轻哂。
枕春如今可是在龙椅上坐了十来年,纵然怀清有天纵帝才的绵里藏针与政治灵悟,此刻在枕春面前仍旧显得青涩。
枕春一手撑下颌,笑着过脉过茎的意思,却不戳破怀清,只问道:“那你觉得,一去几载合适?”
怀清今日既然生计,铁了心要把虚无先生赶出帝城,自然早有打算。他有鼻子有眼答道:“五弟自然每载都要归京,可虚无先生与嵇将军更为相熟,不如母亲做主在雁北赐他一个官职。待嵇将军归京述职,虚无先生跟从便是。”
“镇北大将军岂能轻易离北。”枕春煞有介事问道,“那不是少则四五年,多则……”
“多则平生不复归京。”怀清接道,“有五弟年年回来,岁岁相见,不是很好?”
枕春轻笑:“很好。”
“那……儿臣的提议……”
枕春捋袖去取案上的朱墨润笔:“记住了,容为娘的我想想。难怪摄政王常常说你坏话,你啊……”说着也笑了,“绝类尔父。”
怀清自然也不喜欢摄政王的。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一条纽带系着,慕北易不喜欢的,他坚决抵制;慕北易喜欢的,他天生喜欢。
譬如喜欢枕春。怀清还是很钦佩母亲,只觉得母亲无所不能好似仙女,只有他那位记载在王统记里的真龙天子父亲才配得上。
如此怀清便起身拜了枕春,出门撞见了虚无先生,略有些得意地扬起下颌。
虚无先生笑着看他走了,端着吃的进了门来,道:“其实雁北很好,昭邺也许久不见了。”
枕春拿着朱墨的笔,思绪深沉,在隆国公的奏章上画了一只小乌龟,劳神在在问道:“听见了?”
“听见了。”
“……他想得倒挺密。”说着,枕春忽然抬头,看向在盘子里为她选梅子的虚无先生,“昨日,我梳头的时候,有白发了。”
虚无先生风轻云淡,“白发也美。”
枕春便计较起心思来,推了推玉搔头,重重地在川崎侯上谏的一本主张“严惩庶民安陵之事,应立法扼禁民间男子契兄弟、女子契金兰等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的行为”的下头用朱墨重重写上了——就不允哼!
虚无先生偏头看了一眼,哂道:“川崎侯固守礼教,如今民风的确开化许多。”
枕春想了想,却道:“不过一代朝臣,应有标新立异追寻新政的年轻人,也因该有固守礼教虽然迂腐却正直严谨的老臣。说来此事,今日摄政王说,他要南下访贤。”
“南下?”虚无先生选出了一颗最好的青梅喂给枕春,不经意道,“访书生南下,若要访将军,多北上。所谓八曜拱紫薇,自然是既要有文臣,也要有武将的。”
枕春脑子里忽然一通透:“你说,雁北有星河吗?”
虚无先生不知她为何如此问,只答道:“有。漠河过去,雪夜的星辰带着炫色的触龙,据说是钟山之神的霞披弥散在夜空。那里冬季夜空之中会出现光炼,它随着星辰的闪耀起伏,绵延数万里,时而是惊心动魄的碧绿,时而是蓬勃绚烂的血红。”
“美吗?”
“美。”虚无先生认真考虑了一下,“世间美景之最,除你之外。”
枕春脸颊一烫,忽然拿定了一个荒唐的主意,喜滋滋地提了笔,指使虚无先生:“快……给我拿个圣旨来……不是写过的……白的……”
……
怀清回去之后倒是心情很好,高兴起来就想学习,洋洋洒洒誊写了三卷兵法直到深夜。
睡得晚了,梦中模模糊糊便被人推了起来。
“谁?!”怀清梦中乍醒,吓了一跳,一看竟然是贴身的内侍与宫女们急匆匆的进来,囫囵便往他身上套衣服。
领头的内侍叫做李广,与怀清年龄相仿,是枕春拨过来给他作伴儿的。李广只匆匆忙忙地把衣服往怀清身上拢,嘴里低声唤道:“爷,可快醒醒吧,大喜大喜!天喜啊!”
“怎么了?”怀清稍清醒一些,借着烛火便看见外头有人影近了过来。
“圣旨到——”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
众人悉悉索索尽数跪倒。
怀清来不及细细思考,只合紧了还没穿正的衣服跪下去,“儿臣接旨……”
门外走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怀清也很熟悉,是枕春身边得用的小豆子。
小豆子面无表情,木愣愣打开手上捧着的圣旨,照本宣科一字一顿地读道:“
门下:
朕在位一十有四载,今海晏河清,九夏太平。自先帝辞世,朕躬政事以来,倍觉不逮。今皇子清已初听政事,灵武秀世,天纵仁德(被划掉了)。虽然不是特别仁,但已具人皇之德,了吧。
大道之行,选贤举能,隆替无常兴,天命归于德。今朕踵唐尧旧典,禅位于皇子清。即日退处宽闲,朕将携燕王北上,访贤于野。
诸故臣务必辅佐新君,恪尽职守……(这里被糖和甜糕黏住了看不清)……切记保重自身。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怀清被夜里的冷风吹了一个激灵,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久才闻阿嚏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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