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年末,前朝越是忙碌。好在又是瑞雪丰年,除却安南都护府柳氏一族功勋卓著犹胜往昔、温氏一族持之以恒地请封扶风郡主、薛氏一族夜以继日地支持祺淑妃。便也没有其他事情了。
薛楚铃腊月里便再也没见过人,说是日夜在菩萨面前祝祷。
除夕年宴那日是大雪,不涉后宫有一阵儿的庄懿太后难得赴宴。自然也说了许多扶风郡主的好儿。慕北易难得应和,一时母慈子孝、妻妾和睦,眼见万般天家贵气。如此漫天杨洒的皎洁冰絮似乎也是昭示着丰收来年。
席中自然还有教坊坐部的虚无先生依例献上了新岁新乐。新乐叫做《希声引》。依旧是虚无先生的曲风,一点不欢喜,也听不出吉庆。好在可以佐宴,以颂太平,犹显庄重也便罢了。
宴中刚刚上到枕春最爱的酸汁儿松鼠鱼时,殿外纷飞大雪中有内侍来报,说未央殿发作了。薛楚铃挑了好时候,是除夕正当,众人皆说是吉兆。因着时缝节庆,又是雪路难行,故而慕北易恩赏在座嫔御不必候着。当夜只有天子与祺淑妃去了未央殿等待喜讯。
枕春心中万般高兴,可算能将那酸汁儿松鼠鱼吃完。吃完后散了宴,待回了栖云轩又见份例添了暖炉子与好些炭火,苏白还将地衣都换成簇新的。她便欢欢喜喜又吃了个苹果以期来年平安,随即分赏了栖云轩的人。
每人包了二两银子的红封儿,又赏赐给苏白、玉兰各一只新得的鎏金镯子。小喜子与小豆子各得一只装着小把的银瓜子的吉字儿荷包。新来的樱桃、青果得了红、青二色的新棉冬装。
人人都是欢欢喜喜,还打了两把雀牌,舒舒适适地睡了。
大年几日祺淑妃也免了各处请安,枕春睡到几近午时,起来却听闻,薛楚铃还没生下孩子。
她发作了六七个时辰,因孕里养得十分安好,这胎坐得安稳又平日没少被祺淑妃叮嘱食补,故而怀得稍显大了。薛楚铃身量小又素来柔弱,因此生得十分艰难。
苏白又与枕春说,这会儿陛下还等在未央宫,六宫大多嫔御见着雪晴都去候着新皇嗣降生了。唯独枕春睡得迷糊,倘若不去怕要错过。
枕春心想又不是我的儿子,巴巴候着不过为了天子喜时露上一脸。面上却到底是知道轻重的,便唤玉兰进来梳头更衣。将将把最后一朵腊梅样式的珠花戴进髻上,便看见小喜子忙不迭地进来报道:“生了生了!珍婕妤生了!”
“如何?”苏白问道。
小喜子急急喘气:“想来是那珍婕妤日日祝祷起了作用或是菩萨显灵,未央殿这一胎那是生得费了牛鼻子劲儿。据说太医院的太医都说再不生怕是要一尸两命……”
“说正经的!”玉兰呵道。
“是是是……”小喜子忙应,“珍婕妤生了个公主,母女平安。”
枕春不自觉地放下抚在胸口的手,问说:“可还健康?陛下晋封珍婕妤未曾?”
“健康的,只是生得难了些。陛下没有晋封……”
枕春心头一冷。
“……说年关将近,是要大封六宫的。新一载要三年大选,需待明日从门下省抄出圣旨,晋封的不止珍婕妤一位。”小喜子这才吐完。
玉兰只拿了鸡毛掸子作势去撵他:“叫你一句话而说半饷,可不是让咱们小主听糊涂!”
小喜子嘴上告饶又嬉皮笑脸地躲了出去。
“小主放心了?”苏白给枕春手腕上戴上一只净透如水的春彩玉镯。
枕春点点头,轻舒一口气:“祺淑妃失去这次机会,让小薛氏有了女儿依靠。以后……她怕是再难轻易拿捏小薛氏了。倘若小薛氏再得身孕,如今尊贵不同往日,是再难抱走的。大小薛氏离心,于我来说也算好事,不然她二人权宠双收实在难缠。”说罢轻轻摆首,“小薛氏的这个公主,当真好像上天恩赐一般。”
翌日,门下省的圣旨晓谕六宫。
珍婕妤薛楚铃诞女有功,又是新年伊始元日生产,十分之大吉。慕北易擢升其为正三品贵嫔。珍贵嫔听着比那日初入宫闱的珍贵人,更加珍贵如宝了。
旁的倒还有让人惊讶欢喜的消息。
熙婉仪柳安然父亲柳大都护功勋卓著,安南都护府一载绩核皆为诸都护府魁首。或是这一载朝政安稳尤为重要,边境安定最是难得。纵是子嗣功勋也大不过疆土平安,则越级擢升熙婉仪柳安然为从三品婕妤,赐居歧阳宫主位晗芳殿,做了娘娘。柳安然出身高门但恩宠平淡,如今一跃为主位娘娘,可见慕北易为表彰忠臣能臣之决心。此旨一出,朝中南派群臣又有一片赞誉天子英明的声音。只有歧阳宫中住在澜月阁的御女月牙,见着旧主成了眼下同宫主位娘娘,心中更觉发寒。
温氏一族数月的请封终于有了着落,扶风郡主被册封为一品荣妃。
还有一人。便是新载将选新秀入宫,为统率六宫为表,特晋封祺淑妃薛袆为正一品皇贵妃。
皇贵妃大薛氏……
“后宫无主多年,在陛下的立场上,大薛氏的确是比扶风郡主好许多的选择。”柳安然上了新贡的香茗给枕春尝,“既能摆脱庄懿太后的控制,又能得到薛氏的支持。小薛氏生了女儿,大薛氏的指望落空,陛下此举也是安定了大薛氏的心。”
枕春以为不然:“皇贵妃终究是皇贵妃,还不是皇后。”一尝新茶果然沁香,“陛下或许只是为了端平一碗水,权衡各处罢了。”心中却想着大薛氏如今临那后位紧紧只差一步,心中未免有些忌惮。
柳安然见她神色郁郁,宽慰道:“兵来将挡罢了,多思无益。”
枕春颔首,打量柳安然新迁居的新殿,果然是干净气派,四下摆设十分雅致。嘴上这才挂起笑容来:“柳姐姐是家门荣耀,如今也算守得云开做了婕妤娘娘。”
“婕妤么。”柳安然眼神一沉,用鬓边的玉搔头轻轻拨了拨髻,“陛下宠爱,便是个贵人美人,人人也是敬重的。若陛下眼里没有你,做娘娘又有什么乐趣。你瞧雅贵嫔姜氏,十载无宠无子,人人都没将她放在心上。”
“所以也没有人害她构陷她记挂她。”枕春握了握柳安然的手,“姐姐姿色秀美才学过人,家世是显赫的品行又是端正。哪里有比不过旁人的呢?姐姐现在已是婕妤,虽然陛下是瞧在姐姐父亲的功勋上,可若姐姐往后得个子嗣,那便是天翻地覆的区别。”
柳安然闻言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眉宇间却有了轻薄的忧愁,眼底的波澜似乎浮动,定定道:“身子倒还尚好,坐胎药药汤也时时吃着。到底是我福气不如旁人好,或是恩宠稀薄,眼看也要三载了。”
枕春见她思虑颇重,宽慰道:“有时候不去强求,反而便来了。”
柳安然勉强点头。
正说着便见个内侍进来禀报,说月御女来请安了。
枕春略有些惊讶:“月御女如此乖顺了?”
柳安然身边的贴身宫女煮酒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屑,不以为意对枕春道:“她也不看看她自个儿身份,日日上赶着来卖乖罢了。咱们的二小姐您是最知道的,若非是急了素来都是温婉谦和。她不过死乞白赖欺负咱们小二姐性子好,这些样子做给谁看呢!”
月牙是从柳安然身边爬的床,此事还让柳安然受了阖宫的轻视,自然心里是不喜欢月牙的。柳安然便拨了拨手:“本宫没空见她。”
煮酒点了点头,扬着下颌出去了。少顷又转了回来:“那月御女不肯走,说亲手绣了一只金线如意荷包,想要献给您。要不奴婢叫内侍将她撵了……”
“姐姐这时候做了主位,倒不是不能撵她。只是难得高晋婕妤,本便有许多人背后闲言碎语的,倒不好做了。”枕春以帕子覆唇,思索一番,“你便见一见她也无妨。”
柳安然自然知道是个道理,脸上却仍有几分不虞,勉力点头:“让她进来罢。”
半盏茶后,月牙被煮酒引进了殿内。新封婕妤的晗光殿陈设精美,簇新的地衣与华贵的香炉俱让她看在眼里。转过回廊才进了偏殿,只见里头正位上做的便是熙婕妤柳安然,侧手的却是明贵仪安枕春。二人偏着头正在说着一只金镶玉的手钏,略扫看她一眼,又继续说起来。
安、柳二人今日皆是华衣盛装,趁着新年伊始扮红戴紫,又是世家嫡女天子嫔御,远远瞧着尊贵优雅,很是美丽。
月牙一扫自个儿穿着年前的半旧鹅黄绣连心花儿的厚绒袄裙,便有些讪色,硬着头皮请了安,才从袖口里掏出一只绣工精致的荷包,轻声道:“嫔妾眼见是新年伊始,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奉给娘娘,便亲手做的这只荷包,取如意平安的意头。还请熙婕妤……笑纳。”
柳安然闻言,只看过来一眼,手上还拿着一只冰色的昆仑玉镶金枝儿环的手镯,不冷不淡道:“坐罢。”
大宫女煮酒便上前接月牙奉上的荷包,只静静搁在八宝阁后头去了。月牙见柳安然不肯看,脸色又白了几分,又望向枕春,静悄悄只坐了一半儿在绣墩上,细声细语道:“熙婕妤与明贵仪是自小情谊,嫔妾瞧着真羡慕。在这宫中有姊妹陪伴,守望相助,可是难得的福气。”
煮酒最看不惯月牙那副作态,冷笑一声:“月御女无事说甚么福气。往前咱们都是汀兰阁伺候的宫娥,如今大伙儿都还依旧伺候着熙小主,您已做了小主,可还不是天大的福气!”
月牙听得这话,肩膀一抖,只将脖子梗了梗:“此事却不是我一个女子能做主……”
“月御女若有气节,可不见以头抢地的英勇?还是御女早有打算,眼巴巴的往上凑罢了!”煮酒还要再说。
“好了!”柳安然眼见再说便要难听了去,若传出去教人暗地里编排她刻薄,那才是新春里添了丧气。到底月牙的手段不磊落,爬床的缘故也难听,她做了主位娘娘,虽未曾显意刻薄,也没让她过得轻松的。此时心中便有淡淡不耐烦,“你的礼本宫亦收了,还有甚么事情要说?”
月牙眼眶一红,提着裙摆便跪了下来:“熙婕妤娘娘可赐嫔妾一条生路罢!”
柳安然眉头一蹙,十分不悦:“你哭哭啼啼作甚。”
月牙却从袖口里抽出一截绣了碎花的绫罗,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眼角:“扶风郡主自升了荣妃娘娘,宫中连庭院殿前都要烧炭火,平日里用度比份例多出一倍有余。荣妃娘娘便同内务的说,挪了嫔妾对的一些份例去用。说嫔妾……说嫔妾……是宫女出身,本也不配用好东西。这样的大雪年夜,可不是要冻得难受……”
扶风郡主素来看不起月牙出身卑微,这样的事情倒似她做的。如今她荣升妃位,自然是要得意许多,少不得那月牙立立威风。枕春嘴角一弯,笑起来:“月御女这话说得本主听不明白。荣妃娘娘是二品妃子,熙婕妤从三品也只有马首是瞻的份儿,你求来此处,咱们也没有办法。倒是让本主想起来……咱们的新皇贵妃娘娘曾为祺淑妃时,也很是看重你的。”
柳安然将手上玉镯轻轻一放,靠在椅背上:“你素来在皇贵妃那儿得脸面,有甚么道理来求我一个小小婕妤。本宫自认没那个本事给你生路。”
月牙听得这样冷冰冰的话,心中便凉了,磕了一个头,回道:“苍天在上。皇贵妃娘娘如今统领六宫事宜,又忙着珍贵嫔诞女的喜事,如何理得过嫔妾来?熙婕妤您如今尊贵,是主位娘娘,可怜可怜嫔妾罢。嫔妾孤零零在宫中一人,又冷又怕……”
这话让枕春想起来那个孤零零吊死在梅园的宫女阿云。虽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说明阿云是月牙设计害死的,可月牙的过去也的确不简单。一个乡野渔女到如今的天子嫔御……枕春攥了攥手心。
柳安然冷道:“本宫没有本事去荣妃娘娘跟前儿辩驳。你自个儿也说了,皇贵妃娘娘如今统御六宫,自然也是管得此事的。”
枕春偏头在月牙白皙的脸上打量,她期期艾艾的模样,别有两分闺秀们没有的轻浮与柔弱。慕北易么,什么胭脂都爱尝的,以月牙心思之深沉,少不得翻身。况且此事若真回了大薛氏那儿,说不得落给柳安然一个苛待下位的名声。便劝道:“柳姐姐大可不必忧心,如今天儿渐暖了,也冷不得几日。不如赏她一筐炭火,紧一些过着,也算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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