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皇长子(1 / 1)

<>“连贵人有长皇子,皇长子也时时想着你。”枕春倒觉连贵人十分淡然,很好说话,宽慰她道,“岂不是宫中第一等的福气。”说着一壁打量这岸芷阁。岸芷阁装饰简单,青色帐子,暖阁里榻上铺着半旧夹缬。

连贵人年纪瞧着二十来岁,说话做事一派少妇人姿态,笑容有些无奈:“第一等的福气?我倒不想要这样的福气。”她叫人煮了茶分尝,“你莫瞧着我入宫时日久,我只伺候过陛下一次。”

枕春端着那盏普通铁观音,愣了愣:“竟是如此机缘。若只得一次,那陛下怎么会……”说着便也转醒过来。若是慕北易自个儿瞧上了宫女,再不济也不会只得一次侍寝。听连贵人之意,必然是有甚么原因在里头,是慕北易不喜欢的。连贵人之前是侍奉元皇后的女官,男女之事再是孟浪,堂堂一国之母身侧,岂容得婢女爬上龙床。略是斟酌,才问道:“可有甚么缘由?”

连贵人轻叹一口气,道:“元皇后娘娘,有断绪之症。”

“嗳。”枕春听得颇是震惊。元皇后不能生育?使了法子让宫女承恩,若得了子,宫女身份低微不能抚育皇子,便能名正言顺抱来身边儿,“可是借腹……”枕春不敢说得下细,光是细思便觉恐极。常常听说元皇后待人温和仁慈,是个贤后。若有此等不仁之举,那定是个厉害毒辣的女子,处处算计,才惹了天子不快。故而如今连贵人再无半点恩宠,也说得过去了。

“借腹生子。”连贵人依在小案边吹茶,似有似无看着门外滂沱雨幕,依稀能见汀兰阁灯火亮起,“你看,柳嫔那儿好热闹。”

“陛下在的地方,总是热闹一些。”枕春有些不自在,她有些害怕连贵人的这份异于常人的淡薄,“长皇子开始读书后,想必陛下也会常常关心起来,岸芷阁到时候也能一般热闹的。”

连贵人拨簪搔头:“陛下再不再来不打紧。要紧的是,不能因为我这个不中用的母亲,连累我的长皇子。”她似乎回忆起什么,眼神深远,“元皇后诓陛下饮鹿血,使我得孕。陛下知后十分恼怒,心里厌恶内宫作祟,又忌惮皇后权重。乃至元皇后离世三载余,陛下都不愿立后。”

枕春阖着茶盖子,内心砰砰跳着,只觉得十分惊骇。天下便有这么巧的事情?元皇后将婢女送上龙床,得偿所愿有了身孕。还未等到孩子落地,自个儿便撒手人寰。如此说来,端木若生得似元皇后使陛下念了旧,却得不到恩宠……也说得过去了。枕春深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应道:“连贵人,我二人萍水相逢,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觉得你聪慧,是个说话的人。”连贵人缓缓依着软垫,“若没得元皇后,我如今不过是个司寝宫女。柳嫔与我同住一宫,每月我都见着陛下的仪仗,浩浩荡荡去她宫里。我不嫉妒她,她清高矜贵,既不屑于用计,也不肯迂回夺宠。我虽欣赏她,却觉得她不是说话的人。”说着,连贵人看着枕春,细语,“你却是说话的人。我听闻永宁宫的紫藤花开得好,能引陛下前去赏花,便知你是说话的人。”

“你想做什么。”枕春开门见山。她这么久以来,都觉得帝城深宫不过三千俗粉,今日才知,还有连贵人这般心肠九曲之人。

“我此生此世唯一指望,便是我的长皇子。”说到此处,连贵人脸上便带了笑意,“他那么小,会念诗会写字,还会缠着我叫母妃。只要他好,我什么都不在意。天子之爱任别人争去罢,我只有一颗怜子之心。可有人不会让我过得如此安逸,譬如恣婕妤。”

“你想让我对付她?”枕春失笑,“她是娘娘。我只和你一般,只是个贵人。”

“你是贵人,只因为你暂且只想当个贵人。”连贵人倾身凑近枕春,“恣婕妤如今便容不得我,若诞下皇子得了恩宠,指不定如何作践我的皇儿。今日格局,旧人们见惯荣辱,想必此时都忙着出策保位,以求全身而退罢。”

枕春想及祺淑妃藏着的美人、宓妃调换的各处宫人:“旧人诚然如此,新人却有许多的。”

“柳嫔痴恋陛下,动情便是输局;刘美人蠢笨鲁莽,自然不能成事。我本十分看好那位貌肖元皇后的端木御女,没想得是个病弱不堪的。”连贵人一双柳叶眼死死看着枕春,“唯独你,既不是显赫夺目,又不是荣宠无双。你的恩宠刚刚好,位份刚刚好,对陛下的爱慕也刚刚好。一切都那么不浓不淡,好似……好似算计似的。你说今日与柳嫔一同见了陛下,何以陛下却同柳嫔走了,可见你蓄意避宠让着柳嫔。你是个贵人,因为你只想当个贵人,你算计得那么精妙,既不受人轻贱,也不受人妒忌。安贵人,你是个聪明人。”

“是又如何。”枕春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只看见连贵人的眼睛里有一些恳求的神情。

“我不为别的。只为着我的皇儿恳求你,争一份荣宠,将恣婕妤得风头压下去些。”说罢只握着枕春的手不放,目光坚定,“只要恣婕妤猖狂不起来,让我的皇儿平安长大,我便足矣。”

枕春轻咳一声:“你是要我做出头之鸟。我若得了恩宠,恣婕妤心思害在我身上,你和长皇子自然平安无事。”

“呵。”连贵人凄然一笑,“我知你不会愿意,可我也走投无路,才同你说这些。你本来便是要算计,何妨与我一块儿算计呢?”

枕春闭眸,正要说什么,便见外头歪歪撞撞进来一个小身影。

“母妃——”长皇子扑进连贵人怀中,笑嘻嘻地从袖口里摸出两个麻糖,“母妃吃糖。”又转头看了看枕春。

连贵人脸上凄怆之色转瞬全无,惧被暖暖慈爱笑意代替,哄着:“湛儿,这是安小主。”

“安小主也吃糖糖。”长皇子将捏了一颗,软软的小手放在枕春掌中。

枕春接了糖,见长皇子可爱知礼,问道:“长皇子叫甚么?”

“怀湛。”连贵人将麻糖放进嘴里,笑着说,“陛下本来没拟名字,我年宴时求着陛下取的。倒是我没读过书,不大懂得,姜嫔说湛是清澄透彻之意,是个美好意思。”便甜得笑起来,“湛儿心性纯粹,很孝顺。”

枕春捻着一颗麻糖,竟不知如何答话。这此处见连氏曲款深沉,却在稚子面前不过是个慈母。

恣婕妤么,她安枕春从来不是纯洁善良的小女子,不会傻到为了连贵人三言两语便豁出性命去博宠。便只道:“连贵人说的话,我听得了,却要斟酌的。本若是别的,倒也不妨相助结缘。”

连贵人抚摸着长皇子的头发,点点头:“我不过被逼无奈,你且暂且听着吧。若有唐突得罪的,便请你担待了。”

枕春心想,便是有得罪的,如今也说了。她自然欣赏连贵人这一份天地无畏,果然天下唯有母亲的胆量最大,这么一番剖白实在让人不忍冷拒。

“如此我便不打扰连贵人与长皇子说话。”

连贵人遣了宫人送枕春出去。枕春一壁在雨中走着,一壁将长皇子给她的麻糖放在嘴里。湿漉漉阴沉沉的帝城,和嘴里甜腻中化开的微微软糯苦涩,略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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