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临死(1 / 1)

<>端木御女嘴角挂着一抹无奈,气若游丝,木木说道:“未曾恭喜安贵人晋封,是嫔妾不争气。”她撑了几下,却没有撑起身来,嘘喘着气,“嫔妾在寻鹿斋躺着,那夜也听见了陛下车驾停下时,宫人唱礼的声音,十分好听。嫔妾还从窗户外看见仪仗的宫灯,照亮了咱们永宁宫的天儿,十分好看。”

枕春素来不是菩萨心肠莲花般的人儿,与这端木御女也算不上亲厚。可好好儿的一个姑娘,眼见着便要没了,也实在让人难过。便软声宽慰她:“你好了之后,仔细梳妆打扮,陛下想必也会因你而来。”说罢细细观她眉眼,想找出形似元皇后的那两分。可惜端木御女病得脱形,脸颊凹陷,只觉得十分骇人。

“嫔妾瞧着是不行了。”端木御女摇摇头,两行清泪顺着暗沉的脸颊滑下,“进这帝城一遭,什么也没见识过,临了死,也只有姐姐您来瞧过。听琼儿说了,为了替嫔妾请太医,姐姐还折损了那日派出去的杏花。都是嫔妾不好,身子也不争气。”说至伤心处,便咳嗽起来,“琼儿还说……嫔妾眉眼之处生得像元皇后,是福气。嫔妾知道,人人都说嫔妾因容色得了陛下的可怜,才入得内宫。可如今呢……如今陛下不过是像可怜儿一只野猫野狗般,动了恻隐之心便将我豢养了起来。我如今活不过几日了,他却转头便忘了。”她猛然咳嗽了两声,喉咙嘶哑,“咳咳……嫔妾竟以为是有真情在里头的,入宫之前辗转难眠,心里跳着脸上红着心心念念算着……如何承宠如何争恩……嫔妾真是傻极了。”

“国事繁忙,也是有的。”枕春听她说得伤心,实在不忍,将她背后垫上一个软枕。

端木御女胸口随着残喘上下起伏,说话十分艰难:“嫔妾不懂国事,只知道男子的心意,大抵都是假的……如今再也不信,也来不及了。”

枕春怕她再说这样的伤心事,人便要不好,只忙讲了其他:“你既叫我姐姐,便不必自称嫔妾。我唤你闺名儿,咱们可以姐妹相称。如此我常常来看你,你也不会孤单。”

“嫔妾……妹妹单名一个若字。”

枕春带笑,轻轻扶她枕上:“端木若,是好名字。”虽如此说着,若字倒恰了她此生命数一般。若有若无,若眉若目。及笄之年正是韶华青葱的年纪,竟然便要香消玉殒。心中便又觉得她这病得十分蹊跷,想来定是没有照顾周全,又嘱咐她,“你此处太过闷热,往后夜里要开窗透气。祺淑妃娘娘打发来的太医开药不见好么,也吃了许久了。”

端木若躺得不自在,轻轻喘息:“姐姐不必管我。我再过些日子,静静去了,也好轻松。如今身上又疼,夜里发热,太过煎熬。”

“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才是。”枕春见她睡得难受,又将软枕挪了挪。正捏着枕绵软和处往上扯,脸上便凝住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端木若想要起身,又急咳起来,“可是妹妹这恼人的样子,惹了姐姐……不高兴了……”

枕春不言,只顺势拿过床边儿一把银剪子,将端木若背后那软枕抽出,两下便绞开。雪白的棉絮一散,里头簌簌落了些东西出来,散了一床。

两人俱是一脸骇色。

但见那软枕里散出好些半干的花粉根絮来,青黑黑的一片,瞧着十分腌臜。枕春脸色灰黯,指尖儿捻起一抹儿来嗅,只浅浅闻得一丝香气。

“……姐姐,这是什么?”端木若吓得坏了,只往被子上软软卧去,使不出力气来。

“似是碾过的花木渣子,已发黑了。”枕春心中暗有揣测,“你这软枕甚么时候开始用的?”

端木若略想得想,又咳嗽起来:“三月廿一入宫时,便用的这个了……寻鹿斋本便备着,我亦没有带这些东西进宫,故而……掖庭司置的摆设,只换洗过面儿上缎罩。姐姐……”她便霎时想着了甚么,“可是有人使了手脚?”

枕春拍了拍她的手:“你暂且不要多想,我那处有个内侍是从花房拨来的,我让他来辨上一辨。”她将散落的黑絮抹在帕子里,在寻鹿斋院子里打发了一个宫女去找小喜子。

少顷小喜子就过来了,枕春把帕子里的东西给他瞧:“你在以前在花房做事可见过,这些是甚么玩意儿?”

小喜子接过,细细看了看,又闻上一闻,便皱起眉头来。他连忙将那东西包在了帕子里:“小主,您万万莫闻着这味道,有伤您的玉体。这味道是马钱子根粉,已经干烂了。奴才幼时在家,村中山里便有许多,宫里花房是不许有这等东西的。”

“何以伤身?”枕春问。

“这东西偶尔长在那疏林之中,素来无人采摘。若是初初闻了便会晕眩失神,多几日发热、无力也是有的。若贴身戴着便易有中毒之症,又不易察觉。倘若不慎服之,能要人命来。”小喜子将那马钱子还给枕春,小心翼翼道,“小主您可仔细着拿,别贴近了。”

“可有解毒之法?”枕春心中大骇,直觉得夏日里身上也寒。

小喜子回道:“这倒简单。咱们村中有人中了这个的毒,便以绿豆甘草日日煎服。”

枕春只将那东西丢在案上,不再去碰:“你去太医院,说我苦夏总是难受,领了这些东西要熬水吃。快去!”

旋即再回头看端木若。端木若却如梦初醒一般,痴痴瞧着案上的黑色根絮,泪水滂沱:“原说是偶感风热,却不见好……生生挨了这许久时光……”

“倒是十分恼人的手段。这毒花捯得碎絮一般,藏在枕头里。让你贴身睡着枕着,平日闻了多少未可知,枕头扬起飞絮不慎吸服了多少,又谁能知道!”枕春心里涌现出一阵叫人发冷的恐惧。端木若性子软糯,话也不敢大声说。只因为眉目肖似两分元皇后,还没入宫门便让人算计上了。

“是太后娘娘……是祺淑妃……宓妃还是恣婕妤……”端木若柔柔伏在被上,啜泣不已,“若是这样,不如毁了我的脸去好了,也免得受这无妄之灾!”说罢便摇摇晃晃要起来,只想往那尖锐的镜棱上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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