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秋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然而却不能熄灭人们心中的紧张感。
这一次渝北墓之行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多到把过去数百年里渝北墓内发生的事件一个个数出来,都比不上一次给人带来的震撼。
各大宗派自然都有长老在渝北墓外恭候,比如那位此时正在与朱明文交谈的剑阁长老,比如因为担心女儿而亲自到场的朱雀宗宗主,比如正在车辇内面如死灰的观心谷长老,他们当然都从门人弟子口中知道了这一次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渝北墓恐怕不会再开启了。
换做平时,他们肯定会对此表示震惊,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没有露出太过吃惊的神情和多么剧烈的反应,因为相比其他发生的事情,这甚至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神秘的青铜古船?它从何而来,从何而去?它为何从来没有在道域的历史上出现过?
道门圣女遭到多方刺杀?这是否会改变北海修道界的格局,是否会成为道域借机向其他宗派发难的借口?
什么,道门那个天才少女易水死了?什么,观心谷的翩翩君子萧忆也死了?
这些事情一波接着一波震撼着诸多宗派的长老们,但是最为让人吃惊的并不是这个缘故。
“什么?北海剑仙传人?此话当真?!”帝子斋此番前来接应的长老在车厢内惊呼起来。
这位长老名叫弱柳,是帝子斋中资历极老的老一辈人物,放眼帝子斋中能够再与他比拼资历辈分的也就只剩下了大长老了,与此同时,这位看似花甲之年,实际上活了几百岁的老人还是冬客的师傅。
春秋四客各自坐一张车辇,冬客花临水坐在自己的车厢内看着自己的师傅,很快把前因后果叙述了一边。
头发稀白,浑身上下满是岁月沧桑的弱柳长老迟疑了起来,半天没有说话。
“师傅,宗门会怎么做?”花临水问道。
自上一任斋主君陌生——也就是帝子君不邪的父亲死后,在帝子斋的大小事务一直是由两个人负责的,一个是很久以前就已经踏足幽冥境的大长老俞先生,一个是与他存活了同样年岁的弱柳长老,两个人是数百年前的同门师兄弟,也是唯一存活至今的那个年代的老人物,二人的威望相差不多,只是弱柳这些年来始终没有窥破生死入幽冥,境界上有所差距。
弱柳的看法,很大程度上将会决定了帝子斋对此事的态度,所以花临水对此很是在意。
“我们两个老家伙这些年来,对于宗门大小事务的处理上也都大同小异,按理来说我说什么恐怕便是什么,但是这一次,我却说不准了。”
弱柳看着自己的爱徒,犹豫道:“俞伯牙那个老家伙性子要暴一些,若是遇到了那个叫李默兰的小子,恐怕是决不罢休,那老家伙当年在斋主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待斋主若亲生儿子一般,结果斋主却在最巅峰的时候死在了枯酒诗的手里,他怎么也不愿意善罢甘休的,那个老家伙死了,他肯定不介意拿对方的徒弟发泄一番。”
花临水说道:“俞先生会亲自动手吗?”
帝子斋的大长老便是弱柳口中的俞伯牙,只是更多时候被后辈尊称为俞先生,也是帝子斋中在君陌生死后仅存的唯一一个幽冥境强者,成名数百年,宛若一棵千年老树,强大无比,是帝子斋这些年来始终鼎盛的原因之一。
只是俞先生性情若烈火,一旦暴怒起来,少有人能够劝住下来,只是多年前道门的小师叔墨楹一路杀上帝子斋山门,竟然让他服了软,很是让人匪夷所思,同时也让世人感叹道门小师叔的强大。
弱柳说道:“这要看道门的态度了,俞伯牙这老家伙恐怕还真不介意对后生晚辈动手,但是若是道门真的要护着那个少年,让墨楹那个疯女人站出来,这老家伙还真不一定敢动手。”
花临水又问道:“那师傅您的看法是什么?”
弱柳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老人斑愈发的明显:“老夫不太愿意对后生晚辈动手,但是枯酒诗那个老王八蛋杀了君陌生那孩子,确实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哪怕这并非那少年的过错,但是从他接过那柄北海龙象开始,他就必须承担某些东西,哪怕无辜的死去。”
花临水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师傅,然后说道:“难道北海剑仙真的死去了吗?”
话语间依然有不可置信。
剑出仙人避的老匹夫真的死了?放眼北海有几个人敢相信?这样的人物,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如此云淡风轻,无人察觉?
弱柳平静道:“死了,早死了,几年前就死了,别说我和俞伯牙知道,天辰老道也算出来了,道门那两个女人,还有秋名山掌门也都知道,不过应该也就我们几个知道了。”
他叹息道:“那个老剑仙死了,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我们不愿意相信,不敢相信罢了,那老匹夫从籍籍无名到鱼跃龙门,再到后来的剑出仙人避纵横人间百余年,这是数千年来最厉害的传奇了,结果这老匹夫死的云淡风轻的,不是死在战斗中,而是死在时光里头,岁月催人老,他可真的是老死的,不是战死的,我们可还真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看着车窗外的那些秋雨,眼中有无数画面闪过:“枯老头这老家伙虽说与北海道宗都有仇怨,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愿意把他的死讯说出来?因为纵然讨厌这个老匹夫,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在这老匹夫出来之前,北海真的已经乌烟瘴气,已经腐朽坏了,可是一百年后,这个北海可漂亮多了,可安逸多了,你看人间多妩媚,但是如果你看到百余年前的人间,你恐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吧?只要这老家伙还活着一天,北海那些宵小之辈就必须偃旗息鼓,这也正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愿意公布他死讯的原因。”
花临水好奇道:“师傅,您见到过那位北海剑仙吗?”
弱柳突然骂道:“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子,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贫民窟里被儿女赶出来的凄苦老头,谁知道开口闭口就老夫如何如何,和描述里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根本不一样,世人以讹传讹,这都传的面目全非了,还什么风流倜傥,就一邋遢老头。那一会儿斋主还没被那老匹夫杀死,老夫还和他谈笑风生过,谁知道扭头他就杀了咱家斋主,把我给气坏了。”
冬客花临水暗想师傅你不也总是老夫老夫的自称吗?
弱柳又叹息起来:“不过道域这千年来,能杀而且敢杀幽冥仙的人,恐怕还就那老匹夫一个了,这方面倒是不得不佩服。”
冬客说道:“师傅你俩还惺惺相惜了?”
弱柳说道:“哪有什么惺惺相惜,顶多我惜他罢了,他哪里会惜别人,他眼高于顶,真没几个人放在眼里……大概也就墨楹那疯女人算半个吧。”
冬客摇了摇头,言归正传道:“那师傅你的态度是?”
弱柳直接道:“那个少年肯定要死。”
冬客点了点头,明白了自己师傅的意思,他老人家废话一大堆,唏嘘哀哉感叹个不停,到头来还不是和俞先生保持了相同的看法,那就是一定要那个叫李默兰的少年死,绝不能活着。
她忽然想起了师兄君不邪,心中一动,暗想这件事情也许会有一些出人预料的发展才是。
……
……
道门的车队中,赵子源走入了其中一辆辇车。
悟道院院长兼道门大长老的赵子源亲自接应,可谓是相当的重视,尤其是他听完道门女弟子们的叙述之后,并没有吃惊很久,而是思忖了一会儿,向着虞化姬所在的那辆马车走去。
虽然虞化姬此刻状态不佳,但是她还是和赵子源在从车厢内交谈了一番。
因为她清楚,如果自己不能表露出相当坚决的态度,师门对李默兰的态度可能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赵子源听完了她坚决的话语,有一些沉默,他虽然是悟道院院长,又是道门的大长老,可是事关道门根基,他当然不可能轻易的做出决断,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必然会惊动陈水烟,在陈水烟没有做出决策之前,他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从道理上来说,他不认为道门应该庇护那个少年,可是从个人情感上来说,他也不愿意那个能写出让他眼前一亮诗篇开院考核排榜头名的天才少年还未崛起便陨落,而且他是一个明理的人,他对于枯酒诗并没有太大的恨意,甚至更多是一些敬佩,而对于这少年,他也曾惊为天人,起过惜才心思,眼下又有圣女的坚决态度,让他觉得很矛盾。
赵子源年岁很高,是道门的绝对老一辈人物,既是悟道院院长,又是道门大长老,即便是虞化姬的师傅陈水烟,很多时候都不能忽视他的意见。
所以他也清楚,自己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没过多久,他便结束了谈话,一来虞化姬的身体支撑不住,二来他的心中也很踌躇犹豫。
他走出了车厢,来到路旁,天上的秋雨飘然而至,却不能沾染在他的身上。
车队中那些车厢里的悟道院学生惊讶的看着院长先生,赶紧行礼问好。
赵子源一边沿路行走,一边一一回应,不多时便感觉有一些疲惫。
身体上疲惫,内心中更是忧虑,他从圣女坚决的态度中看出了很多东西,不是单纯的为了报恩,还有一些连虞化姬自己都不知道的儿女情长,这些东西对于老于世故的赵子源来说一眼就能看出,而这才是他头疼的根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