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藏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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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皇高哲睿一手扶额轻轻揉着太阳穴,一手执书仔细的看着靖王所呈密报。

密报篇幅不大,这与靖王办事风格有关。言简意赅,但寥寥几行呈报的信息却着实令人惊骇。

片刻后,向来仁厚的南梁皇竟将密报往桌上一拍,怒不可遏道:“‘淮南路’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半年的税收竟有十之三四入了他们的口袋。如今竟然还贪心不足,打起了官盐的主意,这要是再让他们如此无法无天下去,岂不是要自立为王了!”

税收乃国之根本,靖王深知其中要害,不敢轻易断言,只能劝解道:“皇兄息怒,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哼,朕登基不过八年,这群人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贪了八年的税款,要不是这次淮河大水,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对灾银动了心思,朕恐怕直到殡天,也不知道的朕的好弟弟竟然背着朕做了这些事。”

淮南是豫王封地所在,当年夺嫡之争,皇室内乱。

当今圣上以一人之力抗衡杀兄夺位的肃王,但终究势单力薄,只护下了两三个兄弟,这其中就包括现今“盘踞一方”的豫王高哲棋。

事实上当年一场混战,除却已逝的几位皇子,剩下的那些全都过的不错。

除了久居西北的靖王以外,劫后余生的两位皇子,在成年之后当今圣上给都封了王,赐予的封地富足不说还山清水秀,极为适合调养生息。

“豫”字有欢喜、同乐之意,豫王当年身受重伤,落下了病根,南梁皇赐淮南予他,并取“豫”字为封号就是希望豫王能知前苦忘既往,珍惜现在。

却不想他有心照拂豫王,豫王却在长久安逸的生活中生了异心,觊觎起了皇位。

八年来,明面上兄友弟恭,安心做他一方之王,实际上却做起了淮南贪官的保护伞。那些贪污的税银,恐怕有一大半都进了豫王的口袋。

现如今豫王还想对官盐动手,恐怕是坐不住,想要翻天了。

“皇兄,臣弟这次虽是以探亲的名义进淮南私下了解赈灾情况,但到了淮南之后却发现周边耳目众多。淮南尚且如此,‘两浙路’更是可想而知。”靖王想起刚到淮南的那些日子的,当地官员虽然明面上恭敬相待,处处照看的周到合宜,但暗地里却从未放松过警惕。

他不过以探亲的名义探访亡妻父母,在淮南停留了几日,就有不下数十人次在府外外日夜盯梢。若真的换了御史大夫奉皇命入淮南探查,可以想象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这样阳奉阴违,御史即使真有心调查,恐怕也是处处掣肘,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一点他在密报上没有提到的是,那些官员背后依稀有德妃父族谢家的影子,没有确凿的证据之下他并不敢妄加判断。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只能等之后再细细去探查了。

“这群人……总有一天要将他们连根拔起。”皇帝一声冷哼,眼神冰冷带着浓浓杀意。

淮南与两浙本就是世家之地,存留百年的家族众多,实力不可小觑。

当年夺嫡之战他们更是不显不露,作壁上观。没成想,最后倒成了最大赢家,保留了实力不说还拉拢其他地区的势力。

如今想要动他们,就相当于想要以一己之力撼动世家们几百年立下的根基,这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但假如放任其发展下去,以他们如今的实力,若将两浙与江南的世家联合起来,撼动南梁根基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能。

南梁其实早不如外表看起那般紧密、坚不可摧。

“奉笔”与“执剑”文武辅佐的制度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南梁的文武昌盛,但同时也为世家的发展壮大提供了便利。

这也就造成了近百年来,南梁皇帝全都需要依仗世家的窘况。

若是不改革,不彻底改变南梁制度,世家总有一天会坐大,自立为王,南梁覆灭不过迟早的事。

若要改革却又举步维艰。

知其易,行其难,想要将百年毒瘤连根拔起,又谈何容易。

在位八年,现任南梁皇一直在想办法削弱世家的实力,但无奈京中大多百年世家,根基太深,他也只能竭尽全力在皇权与世家利益中寻求一个平衡——这也就是他不过三十出头却早已生华发的原因。

然而大厦将倾,一木难支,南梁皇一人苦苦支撑,也就只是延缓了南梁分崩离析的速度,他终究救不了南梁!

“唉……”

一声叹息响起,偌大的宫殿中只有兄弟两人,南梁皇高哲睿终于卸下防备,语调带着难掩的疲惫:“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眼中带着未尽的沧桑,是有心无力的无奈,也有着被兄弟背叛的愤慨。

世人皆知南梁皇仁厚,但却极少有人知道,先帝尚在时曾言他“情深义厚感天地,可惜生于帝王家”。他才学出众,琴棋诗画无一不精,但他不适合做皇帝,倒适合做个游戏人间的才子,可惜世事不由人。

皇家无亲情,为了皇位今日称兄道弟,明日就可拔剑相向。若不是当日无从选择,高哲睿也不想坐上这龙椅。

因此经年之后,他不止一次的想,他能有靖王这个胞弟相互扶持、陪伴至今,也算是今生一大幸事了。

两兄弟难得有独自相处的时候,放下身份,此刻的皇帝只是一个久未见到弟弟的胞兄。

他慈爱的看着高哲端,以哥哥的身份闲话家常般问道:“当年先帝将你送去西北,一去就是七八年。朕登基之后也曾叫过你回来,你为何不回?”

旧事重提,靖王被问及此事时有瞬间的错愕,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淡然道:“习惯了,不用回来。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弟在哪儿不都是守卫南梁安宁么?”

“说的好听,朕看你是因为那人才不想回来吧。”为兄者哪有不期盼弟弟过的好的,今日靖王表现虽然无甚异常,但二十余年的相处,皇帝又怎会不清楚自己的弟弟。

早在靖王踏进御花园之时,他就发现对方有些慌张。

而后果不其然,靖王虽状似无意,但眼神却出卖了他,视线轻轻那么一扫,瞬间就在人群中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那个人。

然而也就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又立刻收回了视线,仿似根本没发现那人一样,跪拜叩首。

皇帝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显儿都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

靖王微微怔然,浅褐色的眸中似藏着汹涌的情,但很快便被他掩藏在一片冰冷的寒意中:“皇兄不也放不下淑贵妃吗?”

“朕是放不下,所以即使过了四年,仍然派人将她寻回。”皇帝笑骂道,“可皇弟你呢?朕当初要下令将他召回,你却偏要拦着……既然如此放不下,为什么当年又要放他走?”

世人皆以为靖王杀伐果断、冷血无情,却不知“情”之一字却是其最大的破绽。愿为情义舍江山,只有说书人故事里才发生的事,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了他身上。

只可惜中间挫折颇多,最后结局更是不尽人意。

那人未曾怪过他当年的选择,却也无法原谅——这也就是靖王远走,独自一人守护西北八年的原因。

“我不想他恨我。”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浓到化不开的情意与感伤。

皇帝轻叹一声道:“也许朕当时就不应该坐上这皇位,当日你若不是执意离京,这皇位上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靖王闻言眉头微挑,制止道:“皇兄昨日之日不可留,既已做下决定,臣弟就不会后悔。如今您是君,臣弟是臣。”

“朕的本事朕自己知道,耗费七八年心血,也只得制衡的局面。若是皇弟你,恐怕就有挥剑南下,与他们一决生死了吧。可朕不行,北齐狼子野心,虎视眈眈多年,若一朝内乱他们必定乘虚而入入侵我南梁国土。南梁平静太多年了,这一仗……打不起。”皇帝叹道:“也不知道朕百年之后,朕的几个儿子谁能继承朕的意志,摆脱氏族的桎梏,继续这未完的政业。”

“皇兄放心,诸位皆人中龙凤,将来必成大业。”

“朕自己的儿子,朕还不清楚吗?郁儿天性好玩,比朕还不适合做皇帝;泽儿倒是有几分明君的样子,只可惜她母妃家族不济,并不能给他多少助力。彦儿还小,不定性还得再过两年看看。”

至于大皇子……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今日宴席上他口不择言的一番话,心中有了计量。

“还有时间,皇子们总会长大,能独当一面。”靖王安慰道。

“希望吧……”南梁皇累了,太后仙逝之后他已经很少有这样卸下防备的时候了,末了他忍不住道:“你要是真舍不得他就找个借口将他留下,总归是南梁的将军,朕还是支使得动的。”

“皇兄三思。”

“你啊……总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朕聪慧过人,绝世无双的弟弟啊,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高哲睿说着说着也有些倦了,“罢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决断吧。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烛火摇曳灯花儿突然爆开,闪了闪,靖王犹豫着要不要告罪离开,但抬头一看却发现陛下已眯着眼睡了过去。

但即使睡着,龙座上之人眉头也紧皱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做个昏君容易,庸君却太难了。

这皇位天下千万人趋之若鹜,而他却视之为毒蛇猛兽。

他为了这个位置,失去了最珍视的人。

他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却也无奈现今的结局。

但终归是他违背了誓言,这番苦与罪都是他应得的。

皇城中灯火通明,而皇城之外的驿站里却早已熄了烛火。

从皇宫里出来,娄琛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宴席上的一番豪言壮语说来容易,但他却保不准舅舅的态度。

他原以为自己这般擅作主张舅舅定会生气,一番责罚肯定是免不了,到时候忍着就是了。

但奇怪的是,乖乖的坐在房里等了半天,直等得眼皮子都打起架了,娄琛也没能等到人来。

旧伤未愈娄琛实在困的不行,就先歇了下去,打算明天一大早再上门请罪,求得舅舅原谅。

却不想第二天刚睁开眼,就见到了惊骇的一幕。

看着收拾好包袱准备出门的娄烨,娄琛吓了瞬间魂儿都快掉了,急急忙忙跳下床,拉住人哭丧着脸道:“舅舅,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难道舅舅真的气至如此,要扔下他不管了?

娄琛后来想想,当时高郁主动向他示好不外乎只是为了寻一个自己看的顺眼的“执剑”,毕竟是要交予身家性命的人,选个他这个有皇叔力荐,值得信任的“熟人”自然要比素不相识,只看过一场比武的陌生人,要好的多。

可这次高郁再说出同样的话来时,娄琛却喉头哽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眼神太过纯粹,心思太过灵透,知高郁如娄琛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情绪。“巧遇”虽然有安排,但这询问却是真真切切,绝无半点掺加的刻意。

况且别的皇子要是主动对待选的“执剑”示好,不说是天潢贵胄的恩赐,就说态度怎么也应该带皇子的傲慢。但高郁说这话时别说端架子了,为了显示两人的亲近,他甚至连自称都改成了“我”。这般忱挚,这般……小心翼翼。

娄琛迟疑了一下,一番话在喉间滚了几转都没说出去,最后只跪拜道:“草民惶恐。”

“唉,都说了别跪别跪,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高郁见娄琛不肯起来,干脆站到了人前。

他身量不高,站在单膝跪着的娄琛面前刚好与之视线齐平,顺着这个姿势,他颇有些“循循善诱”道:“阿琛,我这也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想选择你作‘执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哎,对了,我小时候也住在西北,你说我们会不会真的曾经在哪儿遇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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