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境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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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别的皇子要是主动对待选的“执剑”示好,不说是天潢贵胄的恩赐,就说态度怎么也应该带皇子的傲慢。但高郁说这话时别说端架子了,为了显示两人的亲近,他甚至连自称都改成了“我”。这般忱挚,这般……小心翼翼。

娄琛迟疑了一下,一番话在喉间滚了几转都没说出去,最后只跪拜道:“草民惶恐。”

“唉,都说了别跪别跪,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高郁见娄琛不肯起来,干脆站到了人前。

他身量不高,站在单膝跪着的娄琛面前刚好与之视线齐平,顺着这个姿势,他颇有些“循循善诱”道:“阿琛,我这也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想选择你作‘执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哎,对了,我小时候也住在西北,你说我们会不会真的曾经在哪儿遇见过?”

二皇子高郁幼时流落民间的事南梁人尽皆知,被靖王寻回之时迎接的阵仗更是浩浩荡荡。

可这些都与娄琛无关,他只想知道,高郁的熟悉是来自上一世的记忆还是幼时的回忆?

不,怎么可能是因为幼时的回忆!

当时的他太单纯、太天真,一心以为高郁是认出了他、信任他,才会主动找上门来。

时过境迁,娄琛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是多麽的愚蠢。

高郁从来没有认出自己,他幼时的记忆早就已经遗忘在了时光的流逝里,就连曾经生死与共的情谊,也被而后那些年的苦痛与别离所覆盖。

他忘了自己,到死也没有记起他们的曾经。

娄琛心中酸涩,不愿再做他想,只拒绝道:“草民从未到过西北。”

“啊……是么?”高郁小脸一僵,尴尬的笑了笑,“那也说不定是其他地方见过呢,南梁那么大小时候我也常在外游玩,说不定就在哪儿巧遇过。反正,反正我就是特别喜欢阿琛,对阿琛一见如故。阿琛,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娄琛对这般天真无邪的高郁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很像从前那样毫不犹豫的答应,然后宣誓效忠,可是他做不到。

心里头酸涩难当,娄琛欲言又止道:“殿下草民恐怕……”

“啊,糟了!”似乎猜到了娄琛想说什么,高郁在娄琛刚吐出一个称呼之时就打断了他,而后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娄琛犹豫的表情一样,自说自话道:“阿琛刚才想说什么,一定是答应我了,对吗?既然这样那我们说好了,等会儿‘择剑宴’的时候我会向你赠剑,你可一定要收啊!皇叔从塞外给我带回来的‘龙吟剑’,天上地下就此一柄,我瞧着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它了!”

“除了我的剑,你谁也不能收啊!”说完好像怕娄琛反悔一样,高郁立刻找了个借口,扑腾扑腾的连侍从都来不及告知就一溜烟的跑了。

随身的侍从没留神,高郁跑了两三丈远他们才急急忙忙的告了个罪,然后跟了上去。

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廊道的尽头。

娄烨与娄琛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相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舅舅……”娄琛轻声唤了唤。

“这小子……”娄烨虽然表面上对高郁跳脱的性子有些无奈,但心里却是十分欢喜。他笑了笑看着娄琛,压低声音道:“年纪越大越是调皮,看来宫中的生活还算不错,没磨掉当初的灵动劲儿。不过可惜,他好像将前尘往事都忘了,连照顾他长大的你也没能认的出来。”

娄琛闻言垂了垂眼眸,低低的“嗯”了一声。

娄烨看着面容淡然的外甥,语重心长道:“不过这样也好,天潢贵胄本来就不是我们娄家能高攀的人物。当年的事他若是主动提及就算了,若是一直记不起你也无需介怀,毕竟那时候他还小,经历那样番变故之后忘了一些琐事也正常。”

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将你忘了个彻底,若换到上一世娄琛定会黯然神伤许久。而事实也是,上一世随侍两三年才发现高郁并没有想起自己的娄琛,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曾经有意无意的向高郁提及过那些过往,但是最终的结果却让他又一次的失望。

重活一世,娄琛再不再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也许”,只轻声应道:“娄琛知道。”

“知道就好,你只要时刻记得他是王,而你只是臣就好。”切身体会过那种无奈的绝望,方能理解此中含义。

娄烨虽然能理解身居高位之人有时做下决定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不论如何总有人会因为这些决定而受伤。

他深知,自己这种升斗小民与天潢贵胄们的差距。他们可以满腔热血只为一人倾注,而远在高位之人,却永远不可能交付一颗一心一意的真心。

“不说那些了。”娄烨摇了摇头,不愿深想,只调转话头道:“小琛,你愿意做二皇子的执剑吗?”

“舅舅……”娄琛眉头皱起,犹豫之情溢于言表。

“没关系,这事由你,舅舅不想勉强你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娄烨看出了他的犹豫,所以也不强求个答案只是提醒道:“离‘择剑宴’还有点时间,你细细思量吧,不过……”娄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讲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摸了摸娄琛的脑袋笑笑道:“不论你做怎样的决定,舅舅都支持你。”

宝剑赠君子,执剑侍明君。

高郁活泼j机敏有余却威严不足,虽然一直在学习宫中礼仪,但骨子里却还是当年那个顽皮的小孩。

这样的人更适合追风逐月、寄情山水,而不是拘在一方天地里。

高郁是个好孩子,但却不一定是个明君,娄琛若想光耀娄家门楣,那高郁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娄琛明白娄烨话中含义,只微微颔首道:“知道了舅舅,我会好好考虑的。”

“好。”娄烨不再追问。

娄琛言罢缓缓低下了头,隐藏起了眼底汹涌的情绪。

初秋的御花园花草树木都带着几分夏日尽的热情,一池碧水绿而明净,水潭之上红蕖鲜而不艳,暗香袅袅好不诱人。

因着宣德门一事的耽搁,娄琛与娄烨两甥侄来到御花园的时候里头时,已经熙熙攘攘挤了一堆人。

不过还好他们到的也不算晚,早到的人为的只是打点关系,认识一下将来可能的盟友或者敌人。娄家京中既无“亲朋”也无好友,更不需要在此时结交一些有意交好之人,因此早到与否并不重要。

宴席按着比武成绩安排,待选“执剑”与长辈分席而坐。

娄琛名次靠前,所以被安排在高台下的左侧,离正中央的主位并不远,一抬头就能看到皇子们的席位。

甫一落座,娄琛甚至还没来得及与身边两人见礼,南梁皇就已领着一众皇子来到了御花园。

当今天子豁达,入席之后也并未行太多礼仪,只朗声道:“众卿平身。今日虽是‘择剑宴’但也可看做家宴。朕身子不适,宫里也许久没有举办过宴席,今日宫中难得如此热闹,各位卿家不必拘束,只当是家宴就好。”

一朝成为天子近臣,可不就是天子家臣么?

众人诺诺称是之后虽然放开了不少,但也不敢放肆。

既然是酒宴,那怎么可以少了歌舞。

天子话音落后一队身着五彩舞衣的舞姬便缓缓走了进来,丝竹声起,罗袖摇曳,环佩轻摇,云鬓舞衣。

娄琛先前低头,到这时才得了机会,抬头朝主位看了过去。

只见前一刻还心无旁骛,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悉心听从父皇“教导”的高郁,下一刻就开始走起了神,黑琉璃一样的大眼滴溜一转,视线满场乱飞。然而在发现娄琛所在位置之后,他的视线便像是黏住了一样,一瞬不瞬的。

身旁的侍奉太监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言行。

高郁小孩子心性渐显,颇为不乐意的撇了撇嘴,这才坐直了身子。但随后他的视线仍然不停的往娄琛那边飘,像是要见到娄琛才安心似得。

看着板着个脸努力维持皇子威严,但实际却在不停开小差的小孩儿,娄琛无声笑了出来。

歌舞向来不是“择剑宴”的关键,丝竹之音落后,舞姬退下。

众人心间一凛,皆知宴席最重要的时刻来了。

天子居高位,扫视一圈在场众人之后点点头,示意礼部官员,“赠剑”开始。

接着,大皇子高陵在众人的关注中走了出来。

可令在场众人没有料到的是,向来自恃身份、眼高于顶的大皇子竟然毫不犹豫,朝着娄琛所在的席位走了过去。

其实从高郁出现在视野里开始,娄琛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只是娄琛心有所思所以没有主动上前自荐。他沉默的听着对方与娄烨的交谈,沉默听他提及此行的目的,直至最后提到自己他都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存在。

娄琛尽量不让自己的表现太过显眼引起二皇子的注意,但也同时在默默观察对方,不漏过任何举动。

旧日重现,同样的话上辈子他早已在千百次的回忆中牢记于心,但如今虽然还是那一套说辞,还是那样的表情,还是那样的目的,重生一次看着心境却不再如当初那般忐忑与躁动。

看着昂着高傲的小头颅,面前努力维持皇子威严与气度的半大孩童,娄琛思绪万千。

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但印象最深的却不是登基后“上皇赫赫雷霆主”,不是御驾亲征时“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不是遭逢巨变后“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而是年少初遇之际的“岁月静好,那时天真无邪”。

就像现在一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孩童心性澄澈,掩饰不来也从不伪装。

越是活在黑暗与杀戮中的人越是向往光明,娄琛征伐杀戮多年,见惯生死离别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唯独心间一处仅存的柔软,却一直藏着初时的美好。

娄琛此刻神思有些分散,竟忍不住的想,若是高郁一辈子不会长大,一辈子如现在初见般天真无邪便好了,那样便不会有猜疑,不会有离别,也不会有背弃与背叛。

可惜世事不由人,眼前的孩童终归会成长,然后经历世事的风霜,变得稳重也渐渐失去往日的天真。

思以至此娄琛缓缓低下头,将情绪收回心底,恭敬对着尚且年少无知的皇子,俯首叩拜道:“草民娄琛,参见二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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