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浑提着狼牙短棒怪叫着向战团中跑去,这人想赏赐想疯了,每次出阵都像极了红着眼的疯狗,倒也算是人如其名。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紧紧地随在他身后第二个冲向了前方的矛林,在我们的带动下,一小部分锐兵抛下弓箭,加入了肉搏的阵列。
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厌烦眼前这种肉搏。丛枪戳来,乱刀砍去,混乱中,我自幼练就的倭刀术毫无用处,运气倒成了决定生死的关键。
我一直也搞不懂我的运气究竟是好还是坏,自被家父送至金羽卫后,死里逃生似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如果因为这样就说自己运气好的话,为什么我现在会站在这样一群不伦不类的异族中间,在这样一场和自己毫无关联的战争中搏命拼杀呢?
似乎,也不能说这一切就与我毫无关联,此刻我之所以愿意身接锋矢并不是为了粟鞨人所说的“前程”与赏赐,而是无法让伊达浑独自一人面对危险,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一个“义”字!
韦赫达、伊达浑、以及艾吐浑(公野猪)、兀斯哈(星星)吉砑浑(鹰)等部内的年轻汉子们,他们虽不曾读过圣贤之书,但平日里在与我相处之时却处处义字当头。
曾经,粟鞨人在我眼里只意味着报功时冷冰冰的首级,可是现在,他们却是时常让我热血沸腾的兄弟......
伊达浑矮小却壮硕的身躯就像是一颗出膛的佛朗基炮子,狠狠地撞进了闪烁着黑暗光芒的长矛森林。不知是因为灵巧还是单靠运气,在这个过程中他躲过了大部分的曜石矛尖,而他身上的两层铁甲,则帮他抵御了剩下那一小部分长矛的侵袭。
“嗷呜,我就是章琥塔的疯狗!”
他一边抡着狼牙棒,一边喊道,声音中夹在着兴奋与狂躁,对,和疯狗的叫声如出一辙......
他的身形似乎格外适合这种间不容发的乱斗,或者说,是临阵时这种亡命徒般的气势让他所向披靡!平心而论,虽然他没学过任何搏击之术,但如果当真让我和他一对一搏命......会有那么一天吗?感谢命运,让我们现在成了兄弟......不然的话,倒在地上的人多半会是我吧......
“大熊,这一次开兵打生口,我一定多赚些赏赐,也安排你们两个痛痛快快地喝一顿酒!”昨天夜里,站在能够遥望窝集木寨灯火的林际线处,伊达浑突然由衷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似乎就是他今天比往日更加亡命的原因......我跟在他的身后,咬着下嘴唇,浑浑噩噩地举刀,砍向眼前的一片迷茫......
缺口终于打开了,锐兵们呐喊着冲向寨中,满身是血的伊达浑抛了狼牙棒,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寨中的又升起了几缕青烟,烧吧!反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抓捕丁口,搜刮寨中的粮食物资,最后再将整个城寨付之一炬。
相比作为粟鞨人挥刀冲阵,这些事情则更加让我厌烦,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感觉自己是滋生于大宁帝国后背上快速膨胀的恶疮中的一滴脓血......呵......脓血最初不也都是由纯净的血液变化而成的吗?
不,我不是脓血!我不会是投降匈奴终老一生的李凌,也不是娶了辽国公主后整日愁苦的杨五郎!相信自己,只要守住内心,终究有一天我能成为苏武!
苏武不过就是一介书生,赵凝,你不仅是一个有举人功名的书生,还是一名堂堂的金羽卫!金羽卫的前辈勋烈中,也曾有过只身潜伏敌营十余载的传奇,赵凝,你就把这眼前的一切,当做是一次官派的差遣吧......坚持住!
我退到一旁,在离伊达浑不远处坐下,看着同伴们从眼前蜂拥而入。我随手从窝集人的尸首上割下了一块兽皮,擦拭着佩刀的刀刃,粟鞨人对这种刀头沉重的牛尾刀情有独钟,以便于劈砍破甲,可是这些年来,我越是使这牛尾刀,就越是怀念倭刀在手时的凌厉锋锐......
“韦赫达!这一仗打完我肯定也能当白摆牙喇了!”伊达浑冲着正在策马而来的摆牙喇骑兵们大声喊着。是啊,以他的实力,足以成为摆牙喇了......
越来越近的韦赫达兴奋地向我俩挥了挥手,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一抹惊恐从他灿烂的笑脸上的划过。
“不好!有危险!”我沿着这抹惊恐回头望向身后。
在飘渺的烟雾中,一个身影从死尸堆中爬起,平端着长矛缓慢却坚决地刺向了伊达浑的后背......伊达浑恰好正处在我和刺客中间。
“伊达浑,趴下!”我一边大吼,一边向刺客掷出了手中的牛尾刀......
面对突如其来的牛尾刀,伊达浑的兴奋的表情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恰在此时,我的头部受到了一记不知从何而来的重击,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突如其来的倭兵......暮雨的咆哮......高鲜的崇山......轩子佩久违的面孔......破烂木房中的妖冶春色......蔚山城下燃起的火球......黔贵兵粟鞨兵倭兵绝望的嘶吼......
不对啊!为何这些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正在一件一件迅速地从我的眼前闪过?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我猛然睁开双眼,这些画面也随之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不,还有一个画面仍然固执地停留在我面前——是轩子佩那张蹉跎的方脸。我抬起手,想驱散这最后的余孽,却反而被这余孽一把抓住了手腕!
“举人......求你不要再用粟鞨语说那么吓人的梦话了好不好?那条狗趴没趴下我不晓得,本官倒是差点被你这一声大喊吓趴下了......”
轩子佩一边拍着我的脸,一边低声用粟鞨语说道。
“你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快起来!陈小姐来找你啦!”这一句话他的声音很大,用的却是汉语。
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由石头砌成的房子里。淅淅沥沥的雨声舒缓地敲打着窗外葱茏的草木,清新的气息在室内欢快地跳跃。
呵......方才的那些刀光剑影,原来不过是一个由回忆填充的梦境......
我在哪?嗯,这里不是家乡,不是东北,而是黔中崇山中的一座小屯堡。
我是谁?哦,我再也不能是赵凝了,也不是章琥塔·小熊,我现在是刚刚从滇黔司调入东北司的金羽卫总旗赵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