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梦中?我日日来看你,和你说话,怎么会是梦中!说这些昏话,还说不是失心疯!“
“这香囊便是我昨日送与你的。“她朝虫子腰间一指道。
“这是你刚至郓城时送与我的。”她在自己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拿给虫子看,“怎么会是梦中?”
春丫说完,忽然拉起虫子的手,直往岸边走去,虫子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由她牵着。一路上了岸,过角门,穿过小院,来至静室内。
“明哥哥,你看这梅花还在,这是你前年腊月来看望父亲,小住在此,我折来给你的。你回汴京前,一再嘱咐我花枯了也莫要扔掉,还说,还说……”春丫顿一顿接着道,“还说只要我送的,便是羊屎马溺也要好好保存。我当时说,你这种腌臜话都说的出口,当真是个疯子……”说到“疯子”二字,她住了口,抬头望着虫子,眸子里又有泪光闪动。
虫子自然不知这张子明是何等样人,他与春丫又是如何情意相投,但面对春丫此时的满满情愫,内心却也隐隐生痛,顿生怜惜之意。
“妹子”,虫子拍拍春丫肩膀道,“也许真是如你所说,我急火攻心,一时得了这失心疯,记不得往事,不过你却也不必着急,我以前便有朋友得过这失心疯,长睡了几日便就好了,说不得我今晚睡个好觉,明天也就好了……”
春丫听虫子如此说,立时转悲为喜,“那你现下就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她嘴里说着便往外走。
虫子送她到了那月亮门边,她推门出去,转身对虫子道:“明哥哥,你可不要出去,前几日父亲遣散了你带来的几个仆役,并放出话去,说你得了消息,怕因伯父之事受了牵连,趁夜出了郓城,逃的不知踪迹了,你莫要出去被旁人看见,何况你现在这情况,更是万万不可出去……”
“那是,那是”虫子嘴里应着,心里却极想出去一探究竟,但怕她再增担忧,便道“我这就回去睡觉,以便好转了来,免得你以后嫁个疯子。”
“呸,你若真成了疯子,我才,我才……”她本想说我才不会嫁你,但突抬头望着虫子道,“你若真成了疯子,我便也做个疯子,咱俩人就,就做一对疯子夫妻……”
“那到也妙,以后再生几个小疯子……”虫子戏谑道。
春丫脸上一红,抬手在虫子胸口轻轻打了一拳,关上门去了……
虫子回到静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不知过了多久,远远有鸡鸣声传来,看窗外微曦闪动,天便又要亮了,这梦却全然没有醒来的兆头。
昏昏沉沉中,虫子起床推门出去,来至月亮门前,轻轻一推,门无声地开了。又是一座宅院,见四下却无人,他东绕西绕出了院门来至街上。沿街而行,不多时到得城门前,城门已开,有稀稀落落的赶早市的商贩进出。出城门走了不知多久,有一座庙宇当道,进了大殿,见一大佛巍巍峨峨坐在莲花座上,虫子合什礼拜后,侧坐在佛像之下。这时,有灰衣老僧入殿,他也不搭话,拉过一蒲团,与虫子相对而坐。枯坐良久,那老僧开言道:“善居士,所来何求?”
虫子抬手隔空写了个“缘”字。
“如此说来,老衲有一偈相送。”他微微一笑道,“无缘是一梦,有缘亦是梦,人生本一梦,缘起缘灭中。”
…………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虫子睁眼看处,已是阳光满室。
“明哥哥,起了床么?”春丫在门外问道。虫子起身开门,见她提了个食盒站在门外。
两碟小菜,一碗白粥,三个开花馒头,她一样样摆在桌上,甚是细致。
“这大馒头蒸的不错?”
“馒头?你连它是何物也忘了?”春丫眉头微蹙,“这是东街武家老店做的炊饼,你最是喜欢……”
炊饼!武家!
“哦,原来是炊饼,武大郎做的吗?”虫子随口问道。
“什么武大郎武二郎,看来真要告诉父亲找个大夫给你医治了。”
“别,别……”虫子哈哈一笑,拿起碗筷吃饭。饭菜虽简单,倒也爽口,看来天朝的饭菜千年以来也没多少变化。她见虫子吃得香甜,便不再说话,只是坐在床头默默看着。
吃罢饭,春丫收拾了碗筷带了回去,不多时回来,手里却捧着小小一盆兰草回来,那兰叶湛青碧绿,兰花则含苞待放,水灵灵几个骨朵。她把兰花放在枯梅之旁,这一枯一荣,竟然满是禅意。小坐片刻,春丫拉着虫子出了屋,来到园内,这园子此时少了月色下的朦胧,阳光照耀之下,明亮透彻,让人说不出的畅快。
他们两个沿着石桥、小径走走停停,春丫偶偶说着些童年往事,以期唤起虫子一些记忆。由此虫子才知道,他梦中之身张子明的父亲与春丫的父亲都是行伍出身,同在西北边关驻守,后又同时调回汴京,两家比邻而居,张子明与春丫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春丫说,虫子小时候习武偷懒没少挨父亲责打,只有她去求情,才会罢手。
“我武艺如何?是不是个高手?”虫子满怀期待地问道。
“是高手,求饶的高手!”春丫咯咯一笑,“你每次和我哥哥比试,都被打得高声求饶!”
“我哥哥名当,字万夫,你可记得?”她又道。
虫子摇摇头。
“如此看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定也都忘了!”说完,春丫轻叹一声。
“忘是忘了些,但是有些一招半式却还记得。“虫子见春丫又面露忧色,便有意哄她高兴。
“那你练给我看!“她果然有些惊喜,拉虫子来到一块较开阔的地带。
这不是难为你“明哥哥“吗?虫子心道:我哪里会什么武艺。正为难的当口,他忽然记起大学时学的当健身操做的”新编太极二十四式“。
虫子一抱拳,道:妹子,你看好了啊!“说罢,摆个架势,抱圆守一,练将了起来。可惜这二十四式他也一时记不起多少,只好边比划边想,动作是越来越慢,这倒得了太极的“真髓”。将将练完,虫子偷眼看去,见春丫眉头微皱粉唇嘟起,一脸的不悦。
“妹子,你看我这套拳法如何,你哥哥韩当现下绝不是我的对手。”虫子走过去说道。
“哼!”春丫轻哼一声,“你这算哪家拳法,全身柔若无骨,像个女子在舞蹈,定是和苏小婉学的,哼——”
“哪个苏小婉?”
“你不记得她?”
“不记得!苏小婉是谁?”
“不记得,就不要提了。”
虫子顿时明白,春丫这是吃那苏小婉的干醋呢。
“妹子,我这拳法是梦中所学……“
“你莫要哄我!“
“我怎会哄你,我常做梦碰到奇遇,昨晚还做了个怪梦,得了一个老和尚的偈子。“见她侧耳听着,不再生气,虫子便把那梦中之梦约略讲了一遍。
“没成想你还真是块做和尚的材料!”春丫抬手曲指在虫子头上一敲。
“妹子,我近日还做了个怪梦,十分有趣。”虫子一边说一边拉她并排坐到近旁一张石凳上。理一理思路,把清醒之世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经历大致对春丫说了一遍,并重点提了这个缠绕他多年的梦。也许是最近听虫子“疯话”听多了的缘故,春丫却不以为异。当她听到虫子在梦中满园的到处寻她,春丫把他的手紧紧一握道:“明哥哥,毕竟我在你的心里要重些,那苏小婉怎么能比得!”
“明哥哥,我不管什么梦不梦缘不缘的,更不管什么前世来生,“春丫抬头道,”只要今生能遂了心愿就好……“她说完,突然扭身,一下扑在虫子怀里,紧紧抱住他……
温香软玉在怀,虫子心下却有些尴尬,他不知所措地僵坐石凳上,动也不敢稍动。春丫之言虫子倒是十分赞成,“活在当下“之语本就是他的人生信条。可是,现在的当下在哪?今生在哪?是在这个梦里,还是在那个公元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北方小城?庄子说“不知周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而我呢?不知张得龙梦为张子明,还是张子明梦为张得龙。还好我并没有张子明的记忆,如果我有了张子明的记忆,那又如何是好……虫子忍不住胡思乱想。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个梦仍是不醒。还好有春丫每日里来陪伴,和虫子说些闲话以解无聊。她不再纠结什么梦啊缘的,只是对虫子所讲张得龙那一世的稀奇古怪的事物颇多兴趣,整日介缠着他问这问那。虫子也是闲来无聊,便把那些高科技的玩意儿,一件件说给她听。这一日午后正说得高兴,假山方向有人声传来,有人“三娘子、三娘子“的低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