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怕硬爱欺软,面皮分开做两摊,
他日我若得着势,作威作福喝身边。
你若视他做神仙,他便拿你当狗看,
心横语正无求拜,他有顾虑展笑颜。
上回说到应天奉了成道之命,到那阴曹地府之中去寻李淳夫妇,却是寻了数个大狱,也不见那李淳的踪影。正在绝望之际,忽然心生一计,复隐身来至在酆都城外,但见远处无常二鬼押着冤魂过来,急忙奔将过去,只听得那黑无常范无救道:“兄弟虽然年纪轻轻,倒也是识得礼数之人,我二人倒是愿意为你指条出路,到了那鬼王殿上,你只管多掏银两,保你无皮肉之苦。”那鬼感激不尽,又听得白无常谢必安道:“倘若到了地狱之中,你要平日里多打典些小鬼。”那鬼道:“小的愿多使银钱,只求不去地狱受罪。”那白无常道:“这便不是我二人能够相帮的了。那阎罗殿第一殿是阎罗王,生前乃是你们中土人氏,此人黑脸铁面,不懂得人情世故,但有鬼来,便放在孽镜台前相照,此时如若你不使银钱,方才好说,但若贿赂于他,管保你下到火山地狱。”那鬼颤抖道:“这如何是好?”那黑无常范无救道:“尔等中土人氏,讲求个出身门户,遇了阎罗大王,你倒是需寻些高亲贵戚,报将出来,倘若有姓韩的最好,你只需说你与那姓韩之人要好,便可受宽待!”那鬼道:“如此便可入得极乐吗?”那黑白二鬼大笑不止,言道:“都如今这般光景,你还有着这痴心妄想?!”那鬼又惧又悲,言道:“还请二位神仙救我!”那白无常道:“这极乐世界,人人向往,不过早就内定出去,管你是善恶与否、贫富也罢,若无佛爷的法旨,必然要到这地狱受罪。那能去西方极乐的,出生之前便已安排,待死后定然有西方使者接引。尔等莫作此梦好了。”
应天听到这里,不动声色,举手便打向那黑无常范无救脸颊,这一巴掌下去,只见那黑无常脸上泛起五指红印,那黑无常怒极,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野鬼,爷爷给你指条明路,你不知感恩反而仇报!”说着,轮开巴掌,便把那鬼打倒在地。黑无常仍是不肯罢休,拳脚并上,只打得那鬼呼天抢地。白无常见了,连忙相拦,言道:“莫再打了。这厮虽然不知好歹,毕竟也出过孝敬,只道他是惊惧害了失心疯。”那鬼不断哀求,范无救道:“莫说你这区区十两银子,便是多的,爷爷也见过!”那鬼不敢应声,白无常谢必安道:“暂且息怒,我等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那厮,还不快向你黑爷爷赔罪?!”那鬼颤巍巍站起,想近前来磕头赔罪又是不敢,倒是白无常喝骂起了作用,赶忙近前,又要掏出银票。正在劝说之际,那应天趁着二无常不留心,对着白无常脸上又是一巴掌,那谢必安官帽险被打落,回身便猛踹那鬼一脚,那鬼陡然遭此一脚,也是踹懵,倒在地上不知所措。那谢必安骂道:“爷爷还好心为你讲情,不想你倒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今天我二人便要替天行道,先将你这打个半死,再投到十八层地狱之中,让你尝遍刑罚之苦!”言罢二无常一齐前来,对着那鬼拳脚相向,那鬼还不知犯了何错,便被打得遍体鳞伤,只有哭喊冤枉。那鬼吃些皮肉之苦倒是小事,不过听闻要受尽十八层地狱刑罚,倒是惊惧万分,心想此时若不逃去,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应天见了,暗自发笑,趁着黑白无常扭打之际,将黑无常范无救的腰刀掣出,递交那鬼手中,二无常正在暴打,猛然见那鬼手中多出明晃晃的长刀,不由的吃惊,连忙往后退去,各自拔刀,不想那范无救却惊呼:“野鬼,你殴打阴帅、拒捕夺刀,已犯下无上罪孽,如今你必然要日日受那刑罚之苦,还不快快将刀下了!”那鬼也不知何时手上便多出一柄长刀,但见如今二鬼恫吓,也不知所措,怔在当下。
那白无常谢必安仗着手中兵器,进得前来,举刀要砍之际,应天将那鬼手腕晃动几下,白无常吓得连忙退了几步,喝道:“有孽鬼谋反!”那鬼见了,也是惊愕不已,慌忙扔下长刀,应天小声道:“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那鬼惊叫一声,拔腿便跑。那二无常见了惊叫,也是一惊,待反应过来,那鬼已跑远。二无常举刀便追。应天还怕不够火候,也连忙追去。
那鬼力小,但见跑进山坳,便跑不动了,躲在乱石之中。那二无常须臾追来,不见了鬼的踪影,二人一递眼色,兵分两路而来。应天见了,举起一块大石便砸向黑无常,那黑无常听见响动,猛一转身,那大石正砸在胸口之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那白无常循声赶来,搬开大石,将黑无常拉起,那黑无常喘气言道:“爷爷定然要活剥了你!”
话说这二无常,黑无常为凶,因此凡人见了必有凶灾之事,而那白无常为财,如若凡人见了,虽然有丧噩之事,却也能发财。如今这黑无常暴躁不已,应天觉得时机成熟,找到那鬼藏身之所,又举起一块大石砸向二鬼。那二无常多了防备,因此未砸中,倒是往这边而来。应天不由分说,拉起那鬼便往酆都鬼城而来,那二无常见了,紧追不舍。
待到城下,城门上有鬼卒骂道:“城下野鬼,再不止步,便要让你身似筛糠!”应天小声道:“只顾呼喊阎罗王救命!”言罢一脚踹向那鬼小腿,那鬼噗通跪下,高呼:“阎罗王救命!”此时二无常也追来,见那鬼高声呼喊,也是无奈,纷纷将收得十两银子掷在地上,骂道:“你这厮有种!”言罢,将那鬼缚上重索,带进鬼王殿。
那鬼王倒在大椅之上,喝道:“这鬼好不懂规矩,为何不跪!”那鬼连忙跪倒,高呼:“阎罗王救命!”那黑无常道:“大人,这厮拒捕抗法、殴打我二人,请上官为我二人做主!”那鬼王仔细看看二无常,只见鼻青脸肿,心下好笑,道:“既然二贤弟受屈,不如就有你二人挑选刑罚吧!”那二无常谢过,将这鬼王殿中的刑罚都对那鬼试了一遍,只听得大殿上鬼哭狼嚎,那些站班的小鬼都不敢直视。那鬼王见了,道:“二贤弟也都乏了,要是魂消魄散,为兄也不好交代,不如二贤弟歇手,为兄划一道文书,将这鬼避过阎王殿,直接投到各层地狱,让这厮尝遍各种刑罚,你二人观瞻,也好解了心头之恨!”那二无常谢过,亲自押着那鬼径往敲骨灼身小地狱而来。原来那敲骨灼身小地狱属平等王司掌,属阿鼻大地狱,密设铁网之内,便是刑罚最恶地狱之一,那黑白无常平时有公务在身,不敢久留,便专挑这等刑罚。
这正中应天下怀,跟随着二无常,径来到敲骨灼身小地狱。那二无常来到,有众小鬼纷纷前来拜见,那黑无常言道:“今日我二人奉了鬼王的文书,将这孽鬼亲自押来此处,倒要看看尔等的功夫,倘若还像平日里一样,受了贿赂要暗中救护,我二人定当禀明各位大王,将尔等全部赶下油锅!尔等听懂没有!”那一众小鬼还以为黑白无常亲自押解的,必是哪位高官的亲眷,不想二人如此说,刚想的一套巴结之语,只得咽了下去,高声喝道:“遵令!”
这下可苦了那个小鬼,直打的皮开肉绽、粉身碎骨。应天倒也不忍,心想此事皆因己而起,倘若此时救护,必然打草惊蛇,倒不如先寻了那李淳夫妇再说。应天趁着黑白无常怒骂之时,站在二无常身后,低喝一声:“提审蓟北李淳夫妇!”那传令的小鬼还以为是黑白无常的命令,应了一声“遵命”便去提人。这阴曹地府之中,提审受刑乃是家常便饭,那黑白无常还以为是这狱中有人发令,也就没有在意。待小鬼押来李淳夫妇,报与那黑白无常,言道:“二位大人,这李淳夫妇今日刚刚受刑完毕,还未醒转,平等王爷爷要小的们手下留准,只管狠打,却不能打散魂魄。”那黑无常怒气刚消,言道:“你这厮与本官讲这些作何?”那小鬼道:“大人方才不是要提审他二人?”黑无常一掌抡过去,道:“我与他素不相识,有甚好审!”那小鬼委屈,连推带打将李淳夫妇收归牢中。应天连忙跟了进去,对着李淳耳根小声言道:“你可是蓟北李淳?”那李淳睁开耳目,却不见有人,慌忙坐起,推醒身边夫人,道:“你可曾听得有人唤我?”应天道:“李淳收声!我乃是救你之人,莫要声张!”李淳道:“神仙老爷,救下老朽,还请神仙老爷开恩,救下拙荆!”应天小声道:“我且问你,你家中是否有子唤作李成道?”那李淳道:“我夫妇二人曾有一子,却不知姓名。还请神仙老爷救我等……”应天言道:“这狱中还有蓟北唤作李淳的吗?”李淳言道:“再没有了,我等在此不知几千年,度日如年,没听说还有重名的。”应天心生失望,不想又是白走一遭,恐李淳定然不在此狱中。刚想抽身离去,却见那狱门早有大锁锁得结实,根本出不去。应天烦躁,低声喝问:“这牢门几时能开?”李淳道:“我二人每日受刑,每日都要开,但见开门一次,我二人便知又过一天。”应天自言道:“也只好在这狱中度过一晚了!”那李淳仍在哀求,应天道:“你莫再作声。此乃是因果轮回,你生前作孽,死后必然要受这刑罚之苦,这便是因果报应。”那李淳哭将起来,道:“小的生前胆小慎微,一生悬壶济世,遇着没钱的病人,还要施粥舍药,偏不知犯了何罪,要受这等苦楚。”言罢又哭将起来。那应天本是獬豸,能知人言真假,仔细看来,这李淳句句是真,心下疑惑,问道:“你既然如此行善,为何不禀告十殿阎罗鸣冤?”那李淳道:“仙人不知,小的二人便是被那秦广王王定下的罪孽,不由分说,直接打下这地狱中来,小的有理难伸。”应天道:“莫不是你的夫人犯下罪孽,连累与你?”李淳道:“拙荆一生胆小怕事,也不曾做得恶事,却天不应年,生下孩儿之后,便难产而死。倒是我那孩儿是个混世魔星,出生之时,天下禽兽毕至,将老朽宅院围得水泄不通。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那襁褓中的孩儿被一老道救下,如今亦不知身在何方。”应天眼前一亮,正要问话,只见牢外有鬼卒禀告黑白无常,称秦广王有令,命去索魂。那黑无常见那鬼奄奄一息,道:“今日便道这里吧,众鬼役也都乏了。今后要每日都受刑一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二人时常查探,要是见哪个不出力,我二人定不宽恕!”那群小鬼唯唯诺诺。白无常取出一百两金银来,言道:“众兄弟辛苦,我二人赏些酒钱!”那群小鬼呼啦前去,欣喜感谢。
那鬼吏言道:“此孽鬼犯了不赦之罪,暂与李淳所在一个牢中,来日也好一同用刑。”有鬼卒将那受刑之鬼推入牢中,骂道:“你这厮,明日再请你‘开荤’”。见鬼卒走远,应天言道:“李淳,你细细讲来,你家住何地、籍贯何方、生前家中还有甚人?”那李淳一一道来,与成道交代的一模一样。应天道:“老府君,我乃是同元帝君派下救你等之人,真乃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这里有金丹三粒,你二人各服一粒,我再授你隐身之法,待明日牢门打开,我们便可遁去。”那李淳万分感激,将仙丹与夫人服下方才服下,顿时感身轻体健。应天手中还有一粒九转金丹,想着回去还与成道,却听见刚刚受刑之鬼呻吟。想想他如今遭遇,皆是受己所累,于是言道:“你这恶鬼,姓甚名谁?究竟犯了何罪?细细讲来!”那鬼呻吟,道:“小的无罪……听闻无常鬼说,小的……描金佛像时,事先……未行跪拜之礼……”应天仔细看来,此人所言不虚,确是良善之人,心生怜悯,将九转金丹塞入那鬼口中,那鬼顿时双眼睁开,大呼一声“好痛!”,应天喝止,那鬼望见李淳夫妇,倒下磕头,言道:“小的谢过神仙救命之恩。”李淳道:“非是我二人救你,这神仙就在你面前。”那鬼又转扭身体,望空磕头,言道:小的冯德,叩谢上仙垂救之恩!”应天道:“收声,此事不可让鬼卒知晓。”那冯德连忙倒下身子。
应天对冯德言道:“本尊赐下你的乃是九转金丹,有起死回生之效,你倘若要报答与我,听我细细到来。”那应天想好了一条计策,乃是秘传李淳夫妇隐身之术,待明日用刑之时,令那冯德激恼鬼卒,李淳夫妇好趁机而走。那李淳夫妇二人急于逃命,倒也学的认真,不到一个时辰,便懂了那隐身之法。那冯德受了应天恩惠,自然答应。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那鬼卒果然打开牢门,喝道:“李淳、李甄氏、冯德,尔等三人,出来开荤!”应天令李淳不可出声,目色冯德,冯德果然大声喝骂道:“尔等不过是助纣为虐的鹰犬,仗着几分拳力,充当这黑恶打手,想想这地狱中人,哪个冤魂不比尔等干净!尔等还有脸喝骂忠贤,倒是不知自己有几分重量!”那鬼卒听得愣住,想这地狱之中,千百年来也不见有如此骨气之人,狞笑道:“看来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天爷爷便要先为你来松松骨。”说罢走入牢中,那应天见了,闪身躲到牢门之外,忙向李淳招手。那李淳早被鬼卒打怕了,竟然迈不动脚步。幸得甄氏机警,推了李淳一下,李淳方蹑手蹑脚凑到门边。只听得那鬼卒道:“李淳,你二人倒是识趣,既然如此,近日就免了你夫妇二人。”那李淳夫妇瘫软倒地,那应天也是震惊不已,心想这隐身之法乃是帝君亲授,这阴曹地府之人都见不到我,缘何能够看见李淳?
书中代言,那隐身之法只可隐去身形,可这李淳等身形早已毁灭,如何能够使得此法?纵然是服用了九转金丹,但此丹仅有起死回生之用,别无他效。因此李淳夫妇纵然会使隐身法,却因没有身形而不能隐去。
正在惊愕之时,那鬼卒一把拽起冯德,便往外拖。冯德此时也是惊惧,大喊:“小的知错了!”那鬼卒偏不管这些,拉去便打,却是无论用下多大力气,那冯德也是丝毫不伤。应天见隐身法不能奏效,心下一横,掣出光华刃,想要仗着此宝重开一条血路,好歹救下李淳夫妇。思想已定,念动咒语,却是不见刀出,又念了两遍咒语,亦是无果。应天大惊失色,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不知后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