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镇守偏远东海边的平安州,李中越老老实实干着他那份没多大前途的都军,除了时不时为犯边的海妖和海盗头疼,便是和渎职的知州斗法。
兴许因为远离乌烟瘴气的王府,外加心思恬静,三年前心有所感,以二十七岁的年龄步入外窍,比起另外那两位超过三十岁才进入外窍的郡王堂哥,竟快了不少。
不欲卷入岚郡王与岐郡王激烈的皇位争夺战,李中越毫不犹豫选择隐瞒修为。
到底心中喜悦,一年前便将步入外窍之事说与生母知晓。
不料生母不懂得儿子的苦心,觉得儿子远走他乡如今终于有望出头,竟将此事说与父亲得知。
昏庸了一辈子的王爷爹,心有侥幸,将李中越外窍修为之事秘密告知永熹帝。
卫小歌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出言安慰,已经成为“人生赢家”了,尽管未必合他的心意,此刻只是需要一个人稍微吐诉一下心事罢了。
她恰逢其会,作为听众。
想来,再过一阵,李中越会为说出这番话而感到后悔,多少损了“帝王”的威仪,当初岐郡王似乎对皇家威仪这事看得还挺重。
“中越失礼了!”李中越感觉到卫小歌的沉默,忽然意识到有些交浅言深,藏在心中的这些话无人述说,竟贸贸然向一名只共事过一个月的女子提及。
卫小歌笑道:“将军客气了,想来将军登基在即,不免心中感慨,将来却再无往日的自在逍遥,宫门深锁,我哪能坐在这与将军如好友一般倾谈。”
李中越何尝不明白这点,此地不是皇宫,卫小歌以将军相称,算是了却前事,同样也是一种慰藉!
“你既是紫薇星之人,若有动荡世间的大事,自然会再相逢。”李中越笑道,恢复了平静。将来再相见,定然不是这般仿若旧友重逢,而是真正的一国帝王与世外修者之间的会晤。
“将军,在下有一事相求,并非大事,估计你能轻易做到。”沉吟了片刻,卫小歌说道。
“请讲!”李中越有些意外,难度他看错了,卫姑娘想籍还玉玺与曾经共事过的交情,对他有所求?
卫小歌起身行了个礼,“从岚郡王别院带回三十四名孩童,大约受过一些血腥的暗卫训练,在下想求将军代为安置。不指望他们能为将军出大力,但若是放入军中也好过流落街头。”
三十四名孩子,完全没办法解决。
按照田启昌的说法,天极目前不会继续扩张,原本各处据点的老人孩子已不堪承受,无人照料。这三十多名孩童连原先的家都不晓得在何方,只能散些钱财给他们,各自寻出路。
七八岁只懂得杀人,并且彼此防备不信任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出路?不外乎混迹街头,最终为祸世间。
再者以免长贵打什么歪注意,还是得釜底抽薪为佳!
李中越微微一怔,原来只是如此微不足道的请求。
初登高位,患得患失之间,失了往日的心胸,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小事尔,待我返回宫中,即刻遣人将他们带走。”
“多谢将军!”卫小歌再次行礼鞠躬,并没有坐下,彼此身份悬殊,坐得久了倒让人误会她有所图谋。她笑道:“既然已物归原主,在下也该告辞了,望将军珍重!”
李中越只得站起身来,心中稍稍有些怅惘,无论是卫姑娘,曾经军中交好的部将,抑或其他好友,恐怕从此便是君臣相隔,再无往日的随性。
因先前的一番误会,此刻他倒真觉得欠了这姑娘一份人情,稍加思索他心中便有了决断。
“既得姑娘归还玉玺,原想着给予些酬劳,不瞒姑娘,我却是着实拿不出银钱。不过我既是一国君主,却能许姑娘一个承诺,将来若有犯难之事,中越自当尽力相帮!”
宫中大乱之后内库空虚,内务府恐怕连修葺烧毁宫殿的银钱,一时半会儿未必拿得出。此事无法不能劳动国库,再者各地饥荒不断,国库未必丰盈。
卫小歌呆了一瞬。
承诺......
而且是以一国君主的身份许下的承诺,应该叫做“君无戏言”吧,皇帝说出来的话,就得做到。
当然不会跟他客气,卫小歌念头一转,立刻行了个大礼,“谢皇上恩典!”
下跪绝对不可能......
李中越伸手略略抬了抬,表示不必多礼,不过那声“皇上”让他再次惆怅。
站在鲤跃亭中,李中越目送卫小歌踏着大步离去,忽见她突然脚下一个小小的趔趄,随即便立刻站稳......此女因穿着只能以小碎步而行的深衣,竟将下摆给扯破了少许,他不由得莞尔。
到底谁怂恿她穿的这身衣裳......
扯破了裙摆的卫小歌满心无奈,心中纳闷,万人屠到底搞什么鬼,这衣裳能穿吗?在身上绕了数圈不提,腿脚彻底腾挪不开。
沿着湖走了小半圈,却不见戴遥在原先说好的地方等候。
她没有即刻回废园,却是站在湖畔,望着被风吹起的涟漪。无心插柳却成为帝王的李中越,虽然不是任务说好的岐郡王,不过系统任务“王者的解语花”应该算是达成了。
之前已获得了帝王的承诺,虽然没有落在白纸黑字,但李中越肯定不可能赖账。
如果丁土不给功德点,那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当然......丁土本来就是个渣子!
正沉思着,忽然间一枚石子“嗖”地从背后丢进了湖中,溅起点点水花,她猛地回过头,却见万人屠坐在一株落光了叶子的树干上,满脸笑意。
“你一直都在?”
“刚至此地不久,特地来陪你来游湖。”
“这个......好吧!”卫小歌瞧了瞧冷清的湖面,没见半条船半个人影,茶馆酒肆都关着们,不能吃喝也没什么可瞧的啊!
万人屠从树上一跃而下,见卫小歌脸上有两分不解,不由得有些纳闷。
原听说女子都喜欢有人送衣裳首饰,打扮得美美的,然后由心爱的男子相伴游耍,怎么她好似没露出什么惊喜的模样。
反正京城四门紧闭,一时半会儿不能将搜刮来的金银运走,只当是浮生偷得半日闲。
一把握住卫小歌的手,万人屠笑道:“难得就咱们俩,平日里就算是帝王也未必能将整个昆阳湖的人赶开。”
可是,没有人也不热闹啊!卫小歌心中嘀咕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万人屠使劲拖着往前走,她又是一个趔趄,忙用脚尖微微点飞跃而起,朝前窜了两步。
如此不至于再次将已经扯开的裙摆,撕得更加不能见人。
不管是鞋子还是衣裳,实在太不方便了。
感觉到卫小歌的异常,万人屠停下脚步,侧身瞧了瞧她的狼狈模样,忽然“噗”地一声笑了,“我走慢些。”
“衣裳好看,就是不太利索。”卫小歌鼓了鼓腮帮子说道。
“我抱着你。”不等卫小歌拒绝,万人屠将她整个人抛入空中,然后腾身而起,一直手臂穿过膝弯,另外一只手臂搂着后背,“这般就好。”
——公主抱!
卫小歌扶额,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样好吗?
“快放我下来,咱们家去吧!”
见她窘迫,万人屠更是得意,哈哈大笑了几声,腾身上树,然后随手折了一根细枝抛落湖面。
随即飞身踏到细枝上,身子如箭似的在湖上滑行。
原来游湖是这游法......卫小歌乐不可支,风吹着脸,只觉得浑身舒泰。先前还当要傻乎乎地拖着手,绕着湖慢吞吞地走一圈。
“有趣么?”
“嗯,比趴在你背上飞奔好玩。”
昆阳湖算不得大,不一会儿便从这头到了另外一头,万人屠弃了树枝,上到岸边。
并非是他不想继续耍乐子,而是忽然发现此处竟然有人。
陌生人倒罢了,此人却是李中越。
被这人眼睁睁瞧着,什么趣味都没了。
还当这位新皇帝拿了玉玺,会急急忙忙回宫准备登基事宜,不想这人却是坐在湖边,卷起裤脚脱了靴子,将一双大脚泡在湖中晃荡。
李中越笑了笑道:“两位好雅兴!”
本来是很有雅兴,这当口去没了,万人屠呵呵了一声,“我家夫人这些日子为一些小事悬心,难得事情总归有了结论,因此偷闲与她一起游耍。”
李中越惊异了一瞬,尽管知道万人屠与卫小歌同属紫薇星二十八星主,却没料两人竟是夫妻。
男子颇有些严肃阴冷,浑身杀气凝而不发,而女子则是向来笑语盈盈,眼神清明透亮,让人心生暖意。
他并没有问为何玉玺为何在卫小歌的手上,此刻想来,应该由万人屠交给她保管。
为何遣自家夫人出门,与孤男相会前来送玉玺?
他晒然了片刻,想来应该是卫姑娘提及要无偿归还玉玺,万人屠便由她做主了。
好在当初在平安州共事多次,十分守礼,并未对这女子生出情愫,只是隐隐有少许欣赏。卫姑娘那是乃是岐郡王手下的收妖使,哪能走得太近。
后来从知微道长口中得知她不再为岐郡王做事,加入紫薇星,竟有少许期待。
只是,既做了国君,这份淡淡的心思早随风飘去。
年岁算不得大的她,瞧着眉心紧锁,乃是处子之身,却已嫁了万人屠......想来这位万兄倒是有趣得紧,大抵担心旁人抢了,先下手为强,娶了过门。
见李中越嘴角含着一丝异样的笑容,卫小歌有些不好意思,肯定是笑话她一名武修,被人当个娇娇女抱在怀中。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万人屠,“还不放我下来!”
万人屠却是置之不理,对李中越笑道:“她穿了这身衣裳,连路都不晓得如何走。李公子慢坐,我们先去了。”
见万人屠抱着小声嘀咕的卫小歌去得远了,李中越不禁苦笑。
这一个两个的,都没将他当皇帝。
不过,似乎并非是坏事。
哪日得闲,倒不妨去拜会这对奇异的夫妇,谋得一醉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