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嫣然竭力抓着卫戍臣的袖子还想说什么,只是未等她开口,口腔化开一抹浓郁腥味,终是没忍住的喷出来。
虽说秦文一身武功不及秦旭使得出神入化,但到底也是练过的人,蛮力一拳砸在她身上足以教她吃不消了。
些许血迹喷洒在胸前,卫戍臣皱起眉头,抬手间从怀里摸出一小锦盒,挑开盖子取出里头一枚,送到施嫣然嘴里,“吃下,会好受多。”
施嫣然依言含入,轻垂的眸子径自的落在他手里的锦盒上,恍惚间脑海里划过了重要的零碎片段,未及抓取就被一身凄厉绵长的哀嚎声打断。
药丸还未化去,苦涩遗留口中,施嫣然偏头看去,但见秦文蜷缩身子在地被卫祀彦暴揍时,有气无力的喊了声,“住手……”
卫祀彦闻声顿住了动作,撸着管子视线跃过施嫣然看向卫戍臣,无声的征询他的意思。
“清理一下现场,别让祖父回来看见了。”卫戍臣语落,弯腰抱起施嫣然踏出自家府门。
窝在卫戍臣怀里,施嫣然莫名觉得暖心,挣扎的念头逐渐消弭,就这样由他抱着她踏入了施家府邸。
刚一进府,秦旭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望着施嫣然血色全无的脸面,秦旭强压下心头泛滥的怒火,从卫戍臣手里接过她,沉声落下:“多谢!”
目送着两人消失在前庭拐角处,卫戍臣微垂下眼睑,如蒲扇般散开的长卷睫毛打下两道阴影,教人无法揣测他眸里辗转的深意。
青衫飞扬间,他打道回府。
“长兄,这人要怎么处理?”卫祀彦拖着块头比他大一半的秦文到卫戍臣面前一问。
卫戍臣侧目淡扫了他一眼,鼻青脸肿的已是看不出原来面目,原本嚣张的气焰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现今的他就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丢回施府去。”
“好嘞!”卫祀彦爽快的应下,拎着秦文往对头施家步去,瞥见管家他们出来时,随手就两人丢在了门口处。
施嫣然这一伤卧床养了两天才勉强下得来床,为了这事施琴梅是闹着要将秦文赶出施府,奈何他的伤势颇重,喂了许多汤药才挺了过去,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
施嫣然认为他算是得到了教训,也就任由他去了,找来了米铺掌柜询问当日之事,原来是他不满掌柜的指使他干活,火气一上来就撂担子不干了,特地跑到施府门口堵她。
此次事件终归教施嫣然意识到了隐患,为了避免他日重演,她找来了施琴梅,询问她搬出去的意向。
对此,她的反应颇为激烈,竟打算就此把秦文遣回临县,自己则留在施府里。
施琴梅态度坚决,施嫣然也不能按照她的想法履行,故而只能等秦文伤势好些之后再作打算。
秦旭端着药汤进来,见着施嫣然站在窗外走神,当下便从屏风处的架子上取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
感觉到肩上的沉重感,施嫣然蓦然回头,瞥见来人是秦旭时淡然一笑,“秦大哥。”
“过来把药汤喝了。”秦旭率先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药汤吹了吹,转身拿给施嫣然,“小心烫,慢点喝。”
“嗯。”施嫣然乖乖的应了声,捧着药汤仔细吹着,瞅着浓汁上泛起的圈圈涟漪出了神。
见状,秦旭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试探性唤道:“嫣然?”
“嗯?”施嫣然回过神来抬眸看向面前的秦旭,眸里泛着丝丝不明。
瞧着她这呆萌样,秦旭不免屈指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口吻间捎带宠溺意味,“想什么呢?”
“没有。”施嫣然摇了摇头,眼神之间几分躲闪,“我只是在想秦文的事。”
秦文的事她早已有了决策,会这般去说不过是为了应付秦旭的后续追问随口说的。
索性他不疑有他,只不过似乎触及到了他的情绪开关,整张冷峻的面庞瞬间阴沉了下来,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送交官府?”施嫣然难得幽默了一回。
然而,秦旭非但不领情,还极其认可的首肯说到,“最好不过。”
对此,施嫣然简直啼笑皆非,摇着头捧着药汤啜了口才道:“秦大哥,你这是在跟他赌气吗?”
秦旭拧着两道浓眉,“我是认真的。”
施嫣然要续第二口药汤的动作一滞,抬头端量着他的神色,发觉他不是在言笑之后搁下手头的药汤,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没事?要不是卫戍臣及时赶到,你现在!”语顿,秦旭简直不能想在他耽误的这段时间里,施嫣然会在秦文的暴行下变成什么样。
闻言,施嫣然的目光微微一闪,当日他的话声还徘徊在她耳里,那是不同以往的温柔与绝对,明明说着最为残酷的话,竟是教她感到莫名的窝心。
当然,这缕荒谬至极的感觉没存在多久就被她武断撇开,她绝不承认她会对那只老狐狸抱有好感!一定是她当时腹腔过于绞痛以致于乱了心智,这才会对他产生……
“嫣然?”
脑海里的想法尚未成型就被秦旭一声呼唤烟消云散,施嫣然敛了敛心神,暗忖她自己一定是中邪,居然会一天连着几次为卫老狐狸走神。
不成!她怎么又想起他了?
施嫣然眉头一皱,兀自端起桌上的药汤灌了一大口,察觉到心头的异样感有所平息时方才吐了口浊气,正视起身前的秦大哥,继续刚才的话题。
“秦大哥,没有有你假设的那回事,尽管不是他卫戍臣回来得及时,我也会有方法自救的。”施嫣然坦然落话,这话当然是为了不让他心存愧疚才这么说的。
就以当时的状况,最好的自救时机早已被她亲手断送。倘若不是卫戍臣及时赶到,恐怕她真得交代在秦文手上了。
“就算如此,也不能磨灭他伤了你的事实。”秦旭绷着一张脸,心中暗自唾骂自己,明明决定不会再让她受伤的,偏偏每次她出事他都不在!
似是看穿了秦旭的想法,施嫣然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了句,“秦大哥,你也是人,别总把自己当神使。”
秦旭沉默的低眸看着她,一股无力感自心口化开,到底是他无能了!
深知秦旭在钻牛角尖,施嫣然无奈的叹了口气,“明明是我施家亏欠于你,到头来反倒剥削了你的自由。”
秦旭眸光微暗,他反手握住施嫣然,“施家从来没有亏欠于我这一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真要追究责任,也只是施琴梅一人,与施家他人无关。
他们是什么样的为人、什么样的性子,他心知肚明。
或许守候施家便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多少年过去,他早已忘记如何去用仇恨的眼神看待他们。
施嫣然沉默的看着秦旭,正是如此,她才过意不去。
将她的愧疚看在眼里,秦旭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了,不谈这个,药快凉了,喝了先。”
施嫣然默了默,重新捧起瓷碗,将余下的半碗药汤一口闷了。
刚一搁下碗,唇上就沾上一块白色块状物,“张嘴,去去苦味。”
垂眸扫了一眼,施嫣然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张嘴含了进去,明明入口化掉的是浓郁的香甜,舌苔上却恍然涌现当日那枚丹药入口的苦涩。
没有注意到施嫣然的异样,秦旭沉眸思索了会,片刻后问道:“卫家那边需不需要送个礼去道声谢?”
关乎这个,施嫣然严谨的考虑过。
毕竟,到底是她在人家地盘闹了事又是被救的,不管两家再怎么不合,都该做做表面文章。
只是,不知怎的,她这心里就是有些抵触。
压下心头的怪异,施嫣然落定主意,“我待会让管家去库房备份薄礼,再行登门。”
秦旭颔首轻点,端起空碗兀自说到,“这样,我去跟管家说一声,准备好了,我与你过去。”
语落,秦旭不等施嫣然表态,径直踏出了房里。
望着秦旭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施嫣然竟是有些后悔应下了他这登门道谢的提议,待会要碰到了卫戍臣,她该怎么说……
事实证明,施嫣然的担心是多余,此次过府卫戍臣没遇到,反而对上了以暴脾气闻名洛阳的卫庆祥。
施嫣然端坐在下座品茶,任由卫庆祥打量着她,心里头琢磨着该如何向卫庆祥开口。
卫庆祥端量着施嫣然好一会,心想到底是撑起世家的料子,这份沉稳远不是当年的施展文可以媲美的?
印象中那人轮廓渐而明朗,卫庆祥冷然一哼,算他老家伙走运捡了个不得了的子孙,否则这洛阳早已尽收卫家囊中。
这头的卫庆祥自顾自的转动着心思,那边的施嫣然却因他的这一哼打算速战速决,说完就溜。
“卫老爷子,今日小辈过府登门是以前几日遭遇不测、幸得卫少东家仗义相救一事答谢而来。”
“嗯?”卫庆祥轻哼,眸光一转看向施嫣然,消化着她话里的含义,待彻底捋顺时猛地拍桌而起,“什么?你说他救了你?”
“正是。”施嫣然淡然的望着卫庆祥,见着他逐渐沉下去的脸面,心中默念了一句罪过。
“逆孙!”卫庆祥倏然间摔了茶杯,杯子破碎的碎片部分弹到施嫣然脚下,而她却眼观鼻鼻观心的保持不动。
卫庆祥阴沉着一张脸,在原地来回踱步,末了似是落定主意的坐下,拂袖间怒喝:“老刘!去将大少爷招回,我要亲口问他!”
闻言,施嫣然默默的吃了口茶,这事真不怪她,她也没有料到会碰上卫庆祥的,过府时守门的家仆仅是让她等着,谁知这卫戍臣不在其就去通传了卫庆祥。
如今,东窗事发,但愿这卫戍臣不会又落个在床养伤半月的下场。
话是如此,施嫣然的嘴角却微微一勾,恶劣的笑容一览无遗。
郡守府里。
褚承言执起长剑指向了卫戍臣,阴柔的面容上满是冷冽,“挑一件武器,别说本宫胜之不武。”
卫戍臣傲立在褚承言身前,眸光微凛,冷声落下,“殿下这是不信我?”
“时至今日,你觉得本宫还会信你?”褚承言泠然一笑,本就生得阴柔的面容更显邪气,他剑尖一挑搭在了卫戍臣的肩上,“现如今不是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卫戍臣抬手用扇子抵上褚承言的长剑,眸底泛过一丝冷意,“殿下执意如此,我惟有从命。”
伴随着这话声的落下,卫戍臣稍一用力格开褚承言的长剑,扇子撤开时出其不意的抵上褚承言的脖颈,“殿下,可信了?”
褚承言收回被格挡开的长剑,面上浮现一抹可叹,“论武本宫果然无能。”
闻言,卫戍臣勾唇,笑意化开了脸上的漠然,他收回折扇,含笑说道:“殿下本就不是习武的料。”
“阿臣,还是一如既往地伤本宫的心呢。”褚承言将剑递给了下属,明明是幽怨的口吻,阴柔的面上却不见分毫心伤。
“不过忠言逆耳罢了。”卫戍臣笑道,不以为意的撤开扇子摇了摇,“以殿下的才华治国安邦已是有余,他日多的是武将派遣,何必纠结于此。”
“不然,都说这练武有助强身健体,本宫寻摸着试试。最为主要的是……”微顿,褚承言眉目含笑的看向卫戍臣,有别于他外貌异常阳刚的嗓音从菱唇溢出,“本宫不想输给阿臣。”
卫戍臣扬眉,“殿下这话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唉,果真是只闻新人笑不知旧人哭。”褚承言叹了句,抬脚间去往园中的亭子里,身后跟着的自然是卫戍臣。
“殿下此话怎讲?”
“以前阿臣多少会抬举本宫一两句,如今连这奉承都懒得了,可见在阿臣心里已是厌烦了本宫。”
“恰恰相反,我正是对殿下推心置腹,这才不善虚与委蛇。”语落,卫戍臣微垂下眸,提议,“殿下若是不喜,我日后必回多加注意。”
褚承言闻声顿下脚步,侧目瞅了身旁之人好一会,半带认真半玩笑道:“不愧是阿臣,总是有办法教本宫降不了罪于你。”
卫戍臣淡笑着不说话,踏入亭子望着满园奇景,率先说起,“殿下不该来这洛阳的。”
褚承言坐下,凤眼轻抬觑着卫戍臣,抬手间接过侍从端上来的香茗,抿了一口缓声落下,“阿臣可是不欢迎本宫了。”
“殿下,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卫戍臣回身看向褚承言,眸里溢满无奈。
褚承言勾唇,不以为然,“尽管这皇城过眼繁华,待久了亦会索然无味,若不四处看看本宫怕是体会不到争这江山有何用处。”
卫戍臣面色一变,急忙唤了声:“殿下!”
“嗯?”褚承言状若不解,抬眸端量着面前板着脸面的卫戍臣,末了轻笑出声,“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今日竟会被本宫这拙劣的演绎骗过。”
“殿下。”卫戍臣满眼无奈的看着褚承言,“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阿臣不必急着训本宫,本宫清楚这一览江山秀丽的地方在于何处。”轻摇手中琉璃杯,褚承言随意的将目光搁在远处,嘴角的笑意略一收敛,“不过,本宫近日闲下,倒是在这洛阳里听到了不少有趣的风声。”
“殿下指的是?”卫戍臣不予挑明。
“诸如你被卫老爷子打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仿若谈及到极为好笑的事,褚承言忍俊不禁的笑了,爽朗的笑声填充整个悄无声息的后花园。
卫戍臣清了清嗓子,示意他给留点面子,自主招出,“此事我还得向殿下请罪,之所以装伤推辞孟家联姻一事,是因为我有了更好的联姻人选。”
“噢?”褚承言来了兴致,眼波流转间一问:“指的可是这施家?”
“正是。”卫戍臣坦然应下。
“妙了!这施家小姐本宫来时有见过,冷冷清清的怕是不好搞定吧?”褚承言含笑揶揄。
“确实。”卫戍臣附和他言,沉吟了会后道:“殿下不必挂怀,此事我有把握。”
“如此,本宫可就等着喝阿臣的喜酒了。”褚承言站起着重的拍了拍卫戍臣的肩,眼角余光一扫回廊处转进来的小厮,一抹精光悄然划过眼尾。
小厮近来,没敢进亭的跪在下面,头压得极低,“二殿下万福金安。”
“何事。”褚承言嘴角处的笑意未散,睨着亭前的小厮缓声轻问。
“卫府来信,说是有事招卫少东家回府。”
听罢,褚承言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卫戍臣,见着他一脸思索,凤眼轻垂,拂了拂袖道:“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待小厮下去,褚承言方才说到,“本想多留阿臣探讨一下博弈之道,怎奈天公不作美啊。”
卫戍臣摇头失笑,“若是殿下所愿,我留下亦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