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首等待之中,那辆载着国君和新婚君夫人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了穆人的视线之中。
年轻的国君励精图治,继位不过短短两年,便西平戎狄,二度败楚,民望与日俱增。他端坐于车中,神采奕奕,身畔便是昨日刚迎娶的新婚君夫人,来自周朝的王姬。
王姬之美名,穆人亦早听闻。当初传出国君求婚于周室的消息之时,国民便已开始期待,盼望周室王女能够入穆。昨日大婚,她乘辎车入城,路人但见车之华美,不见车中之人,等到此刻,方终于得见其容。
随着马车由远及近,辚辚而来,穆人渐渐看清,马车中的那位女子,头梳中衡高髻,身穿庄重礼服,并肩坐于国君身侧,传闻并未夸大,果仙姿玉貌,绝代佳人。
路人静默了,片刻后,有人向她欢呼道安,她仿佛听到了,微微一笑,转过头,朝着道安声的方向,向着路人点头致意,笑容之中,说不尽的雾鬓云鬟,明眸皓齿,熠熠光彩,宛若神女。
从前若逢国君仪仗出行,必是万众瞩目之焦点,然此刻,车驾之中,那位英俊的国君似乎也黯然失色了,几乎所有人的瞩目焦点都落在了他身边的君夫人的身上,随着她以笑容回应,路人为之激动,欢呼和问安声变得更大,原本只是稀稀落落几声,很快,前后左右,声若波涛,一阵跟着一阵,不绝于耳。
人人天生便乐爱美好,物如此,人亦如是。
这位来自周室的王姬君夫人,不但如传言中那般有着绝世美貌,还如此亲善。
王宫位于城北正中,从此处出发至北门,路不过短短数里,时不过燃半柱香,然就在这短短数里的半柱香的途中,道路两旁的穆国之人,无不为与国君初次一道现身的这位年轻美丽的君夫人所倾倒了。
先前国人中有传言,国君在东水之畔营建那座木兰新宫,据说就是为了周室王姬而造。不少人特意跑去看过,新宫矗于东水之畔,遥遥看去,宛若仙宫。
又传言,新宫以香木而造,内引温泉之水,天晴之时,隔着东水,岸边仿佛都能闻到香木蒸腾而起的沁人芬芳。
年轻的国君,为了一个女子之欢心,不惜奢靡至此,为此还曾引来丞相等人的反对。但国君依旧一意孤行。
这些传言,之前曾流传甚广,但今日,等亲眼见到了王姬之姿,再无人觉得那座木兰香宫造的多余了。
丘阳王宫已经陈旧了,只有木兰宫那样的地方,才配的上如此美人入穆安居。
……
马车终于驶出北城之门,将欢呼之声渐渐抛在了身后,速度也随之加快,朝着熊耳山的方向驰去。
临近中午,马车到达,停在了山脚之下。
阿玄感到被人轻轻晃了两下,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到了。”庚敖说道。
阿玄“啊”了一声,急忙离开他的怀抱,坐直了身子。
出城之后,一路前行,她坐着坐着,感到有些困,当时庚敖抱着她,让她闭目小憩,没想到她竟睡着了,一路睡到这里。
阿玄知接下来要拜见的那位武伯是庚敖叔祖,不但地位超然,而且德高望重,唯恐自己方才不小心睡坏了妆容,急忙抬手摸了摸面颊,又去摸头发。
庚敖笑道:“叔祖很是慈和,见了你必会喜欢,不必担心。”他端详了下阿玄,抬手捋了捋她鬓边一绺垂下的碎发,下车,将阿玄抱了下来,两人站定后,指着前方道:“那里便是了。”
阿玄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漫山秋色,半山腰间,隐约有一房舍露出青色屋角。
庚敖带她前行。山脚之下,早有小筑中的仆从于此等候,见到庚敖和阿玄,迎上来向两人行礼,随即引他二人上山。
登上山阶,没走几步,庚敖便停下来,说要抱阿玄上去。
阿玄摇头:“我自己上。”
他想了下:“也好。我们慢慢上。”
他便牵住了阿玄的手,带着她,不疾不徐,登上了半山,朝着山道旁的屋舍走去时,阿玄听到庭院里传出一道清亮的声音:“敖和新妇还未到吗?”似是在问旁人。
她抬头,看见门口匆匆出来了一个少女。
庚敖告诉过她,他有一个小姑姑,名叫玉玑,辈分虽高,年纪却比她还要小些,一直伴着叔祖住在此处。
此刻见到这少女从庭中匆匆而出,又听到她方才大喇喇地称庚敖的名,便知她应就是那位小姑姑了。
庚敖停下脚步,笑道:“小丫头!既要充长辈,怎无半分长辈模样?”
少女跨出门槛,抬头看见阿玄,眼睛一亮,立刻朝她径直跑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睁大眼睛,惊叹道:“你便是王姬,敖之新妇?”
这少女,论辈分是长辈,但论年纪,以及说话口吻,却活脱脱不过只是个小女孩。
阿玄一时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妥,只是见她双眸明亮,笑容甜美,言语不见矫揉,心中颇喜她烂漫,便朝她一笑,点头道:“我正是。”
少女上前,高高兴兴地挽住阿玄臂膀:“我是敖的小姑姑,往后你叫我玉玑便是。”
她说完,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忙转头冲庚敖道:“她可叫我名字,你不可!”
庚敖失笑:“好,好,我不叫。叔祖可好?”
玉玑埋怨:“正在等你!你磨磨蹭蹭,此刻才到,害我好等!”说完便拖着阿玄往里而去,跨入门内,高声喊道:“叔父!新妇至!”
……
阿玄步入一间布置简单的内室,看见一个青衣老者坐于地席之上。老者面容清瘦,精神却是不错,双目含慈,唇角带着笑意,便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随后双手奉上一双鞋履。
武伯含笑点头,命玉玑代自己接了,道:“你远道而来,路上必定辛苦。”他看向一旁的庚敖,“你原本不必今日便赶着带她来此的。等过些时日,亦是无妨。”
庚敖笑看了眼阿玄:“是孙儿粗心了。等拜见过叔祖,回去我便让她好好休息。”
阿玄忙道:“孙妇不累。知夫君对叔祖一向敬爱有加,今日便能得见叔祖慈颜,心中甚是欢喜。”
武伯注目了她片刻,点头:“王宫中若无紧急之事,你二人留下用膳吧,迟些再回。”
……
饭毕,庚敖陪武伯弈棋,阿玄知他二人有话要讲,侍棋片刻,退出,便被迫不及待的玉玑引出门,带她赏玩附近山景。
正当秋浓,山色烂漫,身后侍从跟随,玉玑挽住阿玄的手臂,向她指指点点周围风光,
玉玑辈分虽高,毕竟是个花龄少女,平日陪着武伯居于山中,地位虽是清贵,身边却少说话之人,今日得见阿玄,先是被她美貌一眼降服,又见她言语温柔,态度可亲,此刻和她一起漫步于山道,嘴里有着说不完的话,慢慢逛了附近的赏景之处,走走停停,一个悠长午后,不知不觉过去,待日头偏西,返身回来之时,玉玑对着阿玄,已是无话不说,简直相见恨晚。
“我早就知道你了!一直好奇,到底是如何美人,才能引我侄儿如此上心,那夜竟似发了癫狂,深夜独个人从城中跑马到了此处,跪求叔父允他娶你。今日见你,我方信了。莫说是他,连我都想和你日日一起,夜夜同眠,不要分开才好呀!”
她感叹着。
阿玄微微一怔,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何时之事?”
玉玑偏头看她:“他未跟你说过?”
阿玄摇头。
玉玑面露费解之色,忽然仿佛顿悟,捂嘴吃吃地笑:“我知晓了。他必是怕被你知道了要笑话,这才不说与你的!大半年前的事了,有一晚深夜,我与叔祖都已睡下,他突然跑了过来,跪到叔祖面前,说要立你为君夫人,恳请叔祖应允……”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见侍从尾随于数丈之外,近旁无人,凑到阿玄耳畔:“我悄悄告诉你呀,我当时一时好奇,躲在门外偷听。我听到叔祖问他,为何要娶一个秭女,你猜我听到他说了何话?”
她顿了一下,模仿庚敖当时语气:“想到和她朝朝暮暮,共此一生,我心中便甚是快乐……”
她说完,自己越想越是好笑,忍不住捧腹,笑声惊动停于道旁一株老树上的几只鸹鸟,扑棱棱地展翅飞走。
“哎呦,你说好笑不好笑?他竟当着叔祖之面说出如此没羞没臊的话!这便是我所知的敖?听的我好生肉麻!偏当时叔祖却是应许了……”
玉玑在旁,一直咯咯笑个不停,阿玄却渐渐神思恍惚了起来。
她还是秭女的时候,大半年前……
“这丫头可是疯了?越发没有样子了!”
面前忽然一个声音道。
玉玑抬头,看见庚敖笑容满面,沿着山道正朝这边大步而来,慌忙闭口,抱住阿玄耳语:“莫叫他知道我学舌!”说完转向他埋怨道:“你怎来了?吓我一跳。”
庚敖几步并做一步地登上山阶,走到阿玄近旁,道:“要回了。”
玉玑顿时面露不舍之色,抱住阿玄胳膊不放:“你自己回便是了。我要留她多住几日。”
“吾乃尔之长辈,尔敢不从命?”她又端起了架子。
庚敖挑了挑眉:“你去问叔祖。叔祖点头,我便留她陪你。”
玉玑欢呼一声:“你自己说的,可不准赖皮!”放开阿玄,飞快便跑了进去。
庚敖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看向阿玄,和她一边往回走,一边随口问道:“你们方才言何,她笑至如此地步?”
阿玄含含糊糊地道:“没什么。”
庚敖也不以为意,笑道:“走吧,去向叔祖辞个别,便好回去了。”
……
武伯自然没有应允,玉玑掩饰不住满脸的失望之色,央求道:“叔父,那我去王宫住几日,可好?”
“绝不是我不想陪叔父,只是好久没去王宫了,总要走动走动。”
她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武伯。
玉玑和伯伊夫人不合,更不喜王宫压抑,平日有时庚敖邀她,她都不肯过去,今日却一反常态自己开口要去,这也是少见。
武伯沉吟之时,玉玑又向阿玄投去眼色。
虽相处不过半日,阿玄却颇喜欢这个烂漫天真的女孩,正想开口,庚敖正色道:“小姑姑,这几日我与她事多,忙,你去王宫多有不便,还是改日,待侄儿空闲了再亲自接你来,你要住多久都随你。”
阿玄顿时耳燥,玉玑却分毫也没听懂,辩道:“你忙你的,我只要她就是了!”
庚敖笑嘻嘻道:“小姑姑听岔了。方才侄儿说,是我与她俱都忙碌,实在无暇照顾于你。”
玉玑还要争辩,武伯眼中含笑,望了庚敖和阿玄一眼,抚须道:“玉玑,听你侄儿的话,且过些时日再去吧。”
武伯都如此开口,玉玑只得作罢,对着阿玄怏怏地道:“等你空了,定要记着传个信。”
阿玄没想到武伯还有如此一面,脸庞发热,急忙点头,被玉玑依依不舍地送出门,随了庚敖循原道下山,坐上马车,想起方才一幕,越想越是牙痒,忍不住握拳,重重捶了一下庚敖的肩膀,埋怨道:“玉玑要来,你让她来便是!为何定要阻拦?”
庚敖哈哈大笑,将她顺势压倒在了地席之上:“这丫头浑浑噩噩,没半点眼色,她若来了,到时日日缠你,白日便罢,不定入夜还要与你同睡,叫我如何是好?”
阿玄躲开他朝自己压下来的一张脸,呸了他一口:“厚颜无耻!当着叔祖的面,竟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庚敖浑不在意:“叔祖面前,何话不能说?他老人家可是盼着我早日得子!王宫实在冷清。”
阿玄脸更是涨热,双手推挡,就是不叫他亲到自己,庚敖仿佛燥了,伸手一下将她双手手腕扣住,屈于头顶,阿玄便不能动了,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那一张脸朝自己越压越近,越压越近,最后停在她的面庞之上,和她四目相对,彼此呼吸可闻。
她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液。
庚敖眼神一暗,慢慢凑到她的耳畔,含住她耳垂,轻轻咬了一口:“今日孤之国民,俱为君夫人倾倒,眼中只见夫人,不见孤。今夜汝当如何慰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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