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
荫堂扇着扇子,“呵,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
孙世霖笑道,“承德那边凉快,王爷,您过不几日,就不用再喊热了,可我们还得在这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继续熬啊。”他一抖身上的官衣,已是汗湿重衫。
鄂伦察看看装束得一丝不苟、打理得一毫不乱的端亲王宏奕,笑道,“后天,七月十八,皇上就要启程前往承德了,京里的事儿,端王爷掌总,这上书房,您就得多担代了。”
此次木兰秋狝,上书房八大臣除了端亲王宏奕与孙世霖外,全都从龙护驾,另有吏部尚书魏瑛、刑部满尚书科尔昆一同留京办事。
“昨晚,那妖星,”常阿岱笑道,“诸位可都看见了?”
张凤藻慢条斯理道,“焉能不见?妖星一出,必儆天戒,但也要提防着小人作乱,传播谣言,江湖上各种会道门,向来善于利用天灾来蛊惑人心,须早加准备。”
“辅臣说的是,”荫堂一捋胡须,“此是宰相见识,昨夜我在宫中值守,皇上召我入养心殿,已命钦天监与蒙养斋奏对,这是我命翰林院草拟的上谕,如无不妥,可呈交皇上。”
张凤藻接过来,只见纸上写道:
“昨日以来,彗星见于北方,仰维上天示警,祇惧实深。方今时事多艰,民生未遂,我君臣惟有交相儆惕,修德省愆,以冀感召祥和,乂安黎庶。尔在廷诸臣,其各勉勤职守,力除因循积习,竭诚匡弼,共济艰难。各省封疆大吏,务当实事求是,认真整顿,访察闾阎疾苦,尽心抚绥,庶几日臻上理,用副朝廷恐惧修省应天以实,不以文至意。”
“可以,”鄂伦察从张凤藻手中接过来,细细看过,“妖星现,是臣子政事怠惰所至,当选一二臣子进行惩戒,以示天下。”
听到此话,众人都竖起了耳朵,且听鄂伦察道,“左副都御史程祖诰,性情昏庸,人亦猥琐,我曾见他拜会魏瑛,甚至见到工部侍郎齐勒泰,立马卑躬屈体,大家都是同殿为臣,理应不卑不亢,和光同尘,他却志节、风骨全无,不足以作御史表率,可否令他即行退休致仕?”
这程祖诰还真有这毛病,虽是言官谏官,却毫无一丝风骨,众人都有同感,七位上书房大臣竟是无一人为他说话,此提议一举通过。
“山东、河南、直隶近些日子均查获天理教匪滋事,这天理教其实就是白莲教的分支,善于用咒语符水治病,蛊惑人心,此时妖星显现,要谨防天理教及其他邪教乘机闹事。”周祖培道,“那,这是山东巡抚呈上来的抄经。”
高塞接过来,只见抄经内有“换乾坤,换世界,末劫年”等字样,后面还附着天理教教义、怎样呼应联络、教中人从教规矩等,另有一张九宫八卦图,上边写着““二十八宿临凡世”等字样,还有一张结拜盟誓单,上边写着:
自古忠义兼会,未有过于关圣帝君者也。溯其桃园结义以来,兄弟不啻同胞,……日月星光财帛星君韩福,玉皇上帝司命五帝郑日,观音佛毋五雷神将李昌国四大将军,上天神丹二剑神将玄天上帝福德龙神关天成、李色弟、方大洪、张元通、林永招五房大哥……自盟之后,兄弟情同骨肉……不敢口吐亵句,不敢以大压小,不敢谋骗兄弟财产、义嫂,不敢临身退缩……
再就是一些拜语,诸如“一拜盟心玉宝明,二拜誓愿招过上天神,三拜社公肝胆尽忠义,四拜交付一家四海人……”共是八拜,末了是“八拜后日称帝名封天”。
“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高塞漫不经心地放到桌上,“不必管它!”
“历朝历代,以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蛊惑民心而天下大乱者,数不胜数,”荫堂不满地看看高塞,“陈胜吴广是,黄巾军是,就是前朝的邪教也是,老百姓是最易受蛊惑的,这,嗯,必须得早作提防!”
张凤藻也战巍巍地站起来,“北京与各地又不一样,北京一乱,全国必乱,要立即着顺天府与九门提督衙门严查,一经发现天理教匪,立即擒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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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密云庄子庄头祝现的弟弟祝嵩要见您。”管家小心地看着额驸拉旺多尔济,侍女递过冰镇的毛巾,拉旺多尔济擦一把脸,顺手把毛巾放到托盘上。
“老刘,你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拉旺多尔济在椅子上坐下来,马上有侍女拉动了风扇,他舒适地呷了一口茶,“怎么着,我这堂堂的固伦额驸、贝勒爷,你是不是想让我到天桥上去耍把式,谁都能见,象看耍猴似的?”
“老爷,不敢,”刘管家弯着腰,陪着笑,“他说是有天大的事,老爷上次不是在顺贞门护驾有功,这少爷也加封为辅国公,这次,他说不比上次的事小。”
“噢?”拉旺多尔济看看刘管家,“那——就让他进来吧。”
一会子功夫,刘管家带着一个中等个子眯着眼睛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奴才给贝勒爷请安。”祝嵩一下跪了下去。
“起来吧,”拉旺多尔济看看祝嵩,“是你要见我?”
“是,贝勒爷,”祝嵩看看拉旺多尔济。
“有话就说。”看着他有些猥琐的样子,拉旺多尔济打从心眼里瞧不上。
“王爷,奴才确实有要事,奴才,”他又看看刘管家,刘管家一使眼色,示意他痛快点快讲,“奴才告发奴才的哥哥谋反!”祝嵩一着急,喊了出来。
拉旺多尔济紧盯着他足有移时,却突然笑出了声,“你跟你哥子是争家产吧,”他脸一板,“兄弟之间,出此招数,还是兄弟吗?”
“不不不,”祝嵩着了急,“王爷,这是真的,从五月开始,天理教就从山东、河南等地往北京集结,他们准备占领紫禁城!”
拉旺多尔济看看刘管家,脸色庄重起来,“这些人现在何处?共有多少人?”
“都集中在大兴、宛平,共有两千多人。”祝嵩战战兢兢地说道,从没有在贝勒面前单独说话,他有些紧张。
“两千人?”拉旺多尔济又笑了,轻蔑地笑了,“你可知道这内外城八旗驻军有多少人?九门提督衙门有多少人?善捕营、前锋营等各营有多少人?区区两千人,何止羊入虎口?”
拉旺多尔济站了起来,“以后不要什么人都往府里领,还嫌我不够忙是吧?”
祝嵩还要讲什么,刘管家却上前拖起他,“走吧,走吧,以后这种不着调的话不要乱讲,幸亏老爷英明,不受你欺瞒……”
刘管家也不管祝嵩胡乱挣扎,硬是让人把他拉了出去。
“老爷,这种事,今后再不会发生……”刘管家抹把头上的汗,点头哈腰陪着笑说道。
“不,”拉旺多尔济冷着脸看看他,“这京城里,不太平,上书房已接到邸报,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元,”他的脸已是冷了下来,“你现在就去大兴跟宛平,看看到底有没有他说的情形,这祝现是我的庄头,他出事,我也要跟着受牵连,但又不得不查,如果真有此事,那更是说不清楚。”
“老爷,奴才明白您的意思,”刘管家笑道,“如果真有此事,就把祝现拿下送官。”
“糊涂,”拉旺多尔济怒道,“送什么官?送官我就能洗刷得了干系么?”
刘管家有些为难,拉旺多尔济看看他,“如果真有此事,祝现就不要再让他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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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
詹士谢图恭敬地站在老祖宗跟前,“这些日子,宫里的内监、宫女人心惶惶,这内务府革新,迟早会革到他们头上,担心丢了差使,特别是那些内监,更是担心出宫后没有活路。”
“前朝杨金英勒死皇帝的事,绝不能在本朝重演。”老祖宗沉吟片刻,“这人是靠希望活着的,没了希望,只能绝望,绝望之下就会铤而走险,这些日子,一定要保护好主子周全,千万不能出差池。”
“是。”詹士谢图道,“还有一件事,这妖星一现,京城里到处都在传什么妖星现,朝代变,都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这都是那些各旗心怀异志的、不满革新的人编出来的,”老祖宗道,“盯紧八旗及各营,只要八旗不乱,军队不乱,就不怕。”
“是。”詹士谢图道,“老祖宗,还有一件事,我本想把肃文弄到侍卫处,可是弄巧成拙了,皇上褫夺了他的官职,还把他降为普通官学生,今儿我出门时,这小子正在神武门站钉子呢!”
老祖宗一笑,“这对他是好事,詹士谢图,你发现没有,皇上但凡要大用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先把他贬一贬,看看这人的心志到底如何,如果连这点子磋磨都受不了,还堪什么大用?哈保不也是在西宁喝风沙喝了八年才回来的么?”
“老祖宗,我还是想把他弄到侍卫处,皇上七月十八就要去承德了,他是个大孝子,这太后也多少年没回科尔沁草原了,皇上也想从承德到科尔沁去一趟,了去太后的心愿!”
“这事,不能着急,拔苗助长,对他没有好处,走一步看一步吧。”老祖宗看看他,“但有一条,你记住喽,顺着皇上的步骤走,一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