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昆明,陈缘谁也没找。她临时住了客栈,还是之前住过的那家。店家姑娘还记得她,刚好一楼有一间大床房。
“你来的正是时候,刚好人家退房,再晚一会儿又被人网上下单,你很幸运。”
“幸运?”陈缘冷笑一声,“倒霉还差不多。”
“怎么是倒霉呢?我看你这脚不方便,我帮你拿箱子。”
“谢谢。”
“不客气。崴脚就倒霉的话,那我今年可倒大霉了,年初就摔断了胳膊。现在不也好了吗!别想那么多。”
陈缘心不在焉,不再搭话,慢悠悠地走在店家姑娘后头。看这满院子的三角梅,纷纷乱乱摇摇下坠,像在为她铺垫情绪一样。搞什么,失个恋而已,不至于这样吧。
“你怎么了?”店家姑娘见她白白净净的脸上坠着两行泪,“还在难过呀?我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找我聊天。白天我要是没事,你就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陈缘抹掉眼泪,无心与任何人交谈。
坐在床上,她无事可做,电视机开着,一直在播广告。管他呢,有点声音就好。
枯坐了一个小时,陈缘感觉脚痛,她便喷了药,把脚垫高,躺了下来。许是脚痛引起的,她很想哭。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掉了她就抹掉,再掉再抹掉。
她像个委屈的孩子,看着自己肿起的脚踝,感觉更疼了。疼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迟来的叛逆,迟来的疼痛,让她在这天高云淡的地方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地狱。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悲伤排山倒海而来,她再也憋不住了。
陈缘给夏青打电话,哭哭啼啼地连个招呼都打不了。夏青吓坏了。
“陈缘你怎么了?”
“我失败了。”
“哎……没什么,你这也算是有个难得的体验,我们什么都要体验一下不是吗,没关系,还有很多好男人等着你呢。”
“我失恋了。”
“陈缘,别钻牛角尖,听我的,都会过去的。”
“会过去吗?”
“当然会,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要相信自己。”
“可是我好疼啊!”
“哪里疼你受伤了?”
“嗯,我的脚肿地像猪蹄——”
“——啊?怎么搞的?哎呀,可惜周锐赖在云南那么长时间,怎么就没赖到你回来呢?有他在,好歹有个照应。”
陈缘又哭起来,“……可是……可是疼的不是那里?”
陈缘捂着心脏部位,“我心里难受……特别难受!”
陈缘几乎泣不成声,夏青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只知道握着电话哭。
“那个高进,让我看见他,我非得扒他一层皮,太欺负人了!陈缘,别哭别哭,你这么哭,我又不在,我很担心你啊!”
夏青叨叨叨讲个不停,陈缘全无回应。除了难过,她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
肃穆清冷的墓园也有暖阳,只是太阳总像离这里特别遥远,这里永远是冷的,沉寂的。
七叔拄着拐杖,腰背挺直,却也腰酸背痛了。年纪大,年轻时作出来的债现在全找上门了。
墓碑上的阿菲还是那么青春漂亮,她的人生永远定格,没有下文,没有个念想的余地。
七叔握着拐杖咳嗽起来。
旁人过来劝说:“七叔,您已经站了半小时了,该回了。”
七叔摇头,“阿菲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怎么也不拖个梦给我,冷不冷,饿不饿,缺不缺钱花?”
“七叔,大小姐在天堂一定什么都不缺。有这么多人爱她,她会知道的。”
七叔又咳嗽起来。旁人赶忙过来搀扶。
“阿良那个臭小子最近在忙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谁忘他也不能忘。”
“听说去南方旅游了。每年的今天他都来,每回都喝得烂醉,不在也好。”
“你们盯着点儿阿良,别再闹出什么岔子出来。”
“七叔,良哥现在挺努力,听公司人说近半年大大小小的会开了不少。良哥想通了,真正在为七叔分忧,七叔就别操劳了。”
七叔略感欣慰,“哎,那个混小子,但愿吧。”
*
晴天漏雨,云南总是这样。阿良浑身都被雨点儿砸了,但是却没有湿透。
“徐大哥,您回来啦?”忙着打游戏的小哥从柜台后头抻着脑袋问。
姓徐的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没什么反应。
小哥又叫了一声,“徐大哥?”
他仿若刚刚回神,阴冷地看着小哥,“有事?”
小哥吞了一口口水,“没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姓徐的仍旧阴着脸,扭头走了。
小哥从电脑后头偷偷瞧他。这是怎么了?陈姐走了,姓徐的怎么转性了似的。这些天都和颜悦色的,这怎么又变回冷面杀手了?搞不懂。
阿良径直来到高进门前,抬手敲门。
很快,高进便来应门了。
姓高的还是那个样子,不冷不热的。
“良哥回来了。”
“有酒喝么?”
高进看着他,“小本经营,太贵的没有。”
“什么都行。”
二人又来到二楼天台的卡座,不约而同地望向楼下窗帘大开的玻璃墙。里头两张单人床,整理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走掉的人似乎连一根头发都不曾留下过似的。
阿良喝了一大口酒,“这些年,这个日子你都怎么过?”
高进晃着酒杯,“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满意。”
阿良看向他,“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那天你去见她,她就不会寻短见,如果你哄哄她,哪怕骗骗她,她可能现在还活着。”
高进不回答,默默地喝酒。
“姓高的,我们兄妹,还有我那个爹,我们一家对你怎么样?包老板介绍你过来的时候,我就把你当兄弟,阿菲对你比对我这个哥哥还好。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为了你这个冷血动物去死!你呢?你都干了什么?”
每逢进行到这个话题,高进都无话可说。他越是不说话,阿良就越生气。
“我在问你话,你他妈哑巴啦?”
“我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呵,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阿良情绪激动,顺手摔碎了酒瓶子。
高进不吭声,阿良更恨。他冲上去,狠狠抓着他的衣领,“你都干了什么?你都干了什么!”
一声声质问,伴随着狠厉的拳头一下下砸在他的脸上。
很快,高进就吐出血水来了。
“还手!还手!还手啊!”
阿良将高进拎起来。高进吐掉一口血水,果然挥了一拳过来。
阿良被揍一拳反而乐了,“对,对!打呀!我倒想看看,你还能对你曾经的兄弟下什么毒手?”
“阿良,别逼我!”
“我逼你?你把阿菲逼死了!你怎么没想过不要逼她?这笔账怎么算?你说怎么算?啊?”
阿良如同疯了似的狂吼。
他们俩动静太大,引来围观。小哥和笑笑首当其冲,试图上前阻拦,“进哥,良哥,有什么话好好说,咱们——”
“——滚!”阿良忽然一声怒吼,“都给我滚!”
没人敢自讨没趣了。高进对小哥他们偏偏头,“没事,你们都下去。任何人不许声张。”
小哥和笑笑连连点头,赶忙撵着众人退散。
阿良此刻收起拳头,眼神阴冷,“怎么才能让你尝到那个撕心裂肺的滋味儿?我们进哥是个冷血动物,应该没有软肋,没有弱点才对。”
阿良吐掉一口血水。高进手握成全,“阿良,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让你尝尝失去你最宝贝的人是什么滋味儿。你以为你很聪明?你以为你躲到这儿来我就放了你?你以为你一点破绽都没有?这个浪漫地像天堂的地方,的确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进哥,你太高估你自己,也太低估我了。”
阿良什么都没有说破,然后高进想起了陈缘。准确地说,他满脑子都是陈缘。
高进面色无异,话却说到位了,“阿良。只要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什么都行。”
“晚了,晚了。”阿良拍拍他的肩膀。
阿良掏出手机,当着高进的面儿,拨通了一串号码,并且按了免提。那串号码,高进烂熟于心。
很快,陈缘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然而两个男人同时怔住了。电话通了,却没有一个字的问候,只有一串不可自持的哭泣声,哭得像个孩子。
阿良本想在高进面前接通电话,以示威胁,却没想到陈缘哭成这个样子。
“陈缘?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真情还是假意,阿良瞬间收起戾气,温柔体贴。
电话里的人还是哭,哭得抽噎。
“陈缘,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哭……”阿良抓了一把头发,似乎真在烦恼,“哭得人干着急。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陈缘此时刚刚挂断夏青的电话,接电话时连看都没看,她顾不得许多,她只知道难受,只知道哭,管他是谁,反正她难受的要死。
“陈缘,你到底怎么了?”阿良再次追问。
“……我……我失恋了……”
“失恋?”阿良狠狠揪一把头发,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
高进此时背对着阿良,掏出一支烟。状似不在意,注意力却全在这通电话上。
阿良回头瞧了一眼,安抚电话里的人,“别哭了,我明天就去看你。”
火苗与香烟已经近在咫尺,却始终没有点燃。高进觉得手在颤抖,回头时,阿良已经离去。
夜深人静,他狠狠地砸向围栏,大骂一声,“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