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地势高,又是六楼,窗外的天空已经与人相近。
干净的蓝天,铺着几块白絮,柔柔绵绵的。奇怪,他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景色。
近几年这座工业城市被挖得差不多了,再开采不出什么值钱东西,许是真干净了。
不知不觉,这座陪着他长大的城市已经换了新颜。
那些往日,他从不念生命长短。现如今,他开始看见人间百态,看见生老病死,看见自然与伤害,看见一方这么洁净的天空。开始算计他在这世上的时间还有多长,路还有多远。
砰砰砰,门被叩响。
这姑娘是使了多大劲。
没等他说声请进,她就进门了,围裙一摘,扔他身上。
“你现在还没给我生活费,我今天很累,你做。”
说完,她便去了。
高进乐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
厨房里的活干了一半。卷心菜切好了放在菜板上,五花肉只切了几片。高进左右无事,索性卷起袖子拿出那锋利的刀刃一片片把肉片了。
他正片肉,有人敲门。来者不善,拍门声音比陈缘还厉害。
未及陈缘赶来,高进已经拎着刀片开门了。
来者是个妇女,横眉立目,见到他手中的刀,立刻就变了脸。
“你……你……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高进搞清楚了,“哦,您是陈缘的母亲吧。陈缘在睡觉,您请进。”
高进拎着刀片迎人进门。
李美凤在门口杵着,怪叫了一声,“陈缘!”
陈缘即刻完好无缺地站在她面前。
“妈,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李美凤口气轻柔,犹在打量高进手里的刀,“这位……”
“他,他是我邻居。”
“阿姨请进。我是陈缘的邻居,这几天来给她添麻烦了。正在做晚饭补偿,阿姨有什么爱吃的,我再添两样菜。”
李美凤啊了一声,“在,在做菜啊。”
高进一笑。李美凤被他笑得也堆了个笑。
进了门,高进回到厨房。母女俩嘁嘁喳喳神神秘秘。
李美凤拉着女儿溜进卧室,发现卧室床铺凌乱,男人的衣物就那么摆着。李美凤又将女儿拉近小卧室,把门关好。
李美凤低声说:“这个拎刀片儿的,就是那人对不对?”
“妈,我都跟你说了,他是个邻居。”
“邻居都住家里来了。”李美凤才不信。
“妈,我们俩真地什么事都没有。您就相信您女儿一次行不行?”
“我相信你,我能相信他吗?”李美凤头朝厨房点了一下,隔墙有耳似的。李美凤又将音量放小。
“你看他那一脸伤,这是惹了什么人,惹了什么祸,你还敢让他进门,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你?”
“妈,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吓人。我跟你也说不清楚,总之你相信我一回,我能处理好我自己的事。”
“你处理个屁啊,人家周锐要是看见了怎么办?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好了妈,我有分寸。”
女儿真是大了,管不住了。李美凤连连叹气,要发狂了。
*
高进在厨房里做了四道菜,炝莲白,回锅肉,西红柿鸡蛋汤,还有一个炖豆腐。
李美凤在房间里躲了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那个“不正经”的男的,穿了一身白背心,下面一条宽松长裤,脚底趿拉一双不合脚的塑料拖鞋。头发没洗,胡子没刮,耳朵后头别着一根没点的烟。瞅着那造型倒像九十年代的劳务人员,老土,又流里流气。
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屋里晃来晃去,来去自如。
等他把四道菜摆上桌的时候,李美凤偷偷去瞄了一眼。
这小子,肯定是农村出来的。这菜做的。一般城里孩子哪有这个造型,哪会有这几道拿手菜。不说别的,这四道菜看着简单,能做成这样的男人可没那么多的。
这人八成是个厨子,不对,厨子比较胖,他怎么这么瘦。
李美凤偷瞄到一身纹身,还有大大小小的疤痕,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是怎么都抹不平了。
“阿姨,您去坐着吃吧。”
李美凤吓了一跳。
好小子,后脑勺张眼睛了。老早就知道她在这偷瞄?
她声音也够轻了,这都能被他发现,可见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精力全都放在这狗苟蝇营的事情上。要不得要不得。气死人了。
“啊,我,我,我就不吃了。”李美凤居然有些结巴。
“都做好了,一起吃吧。”
这话说的他像个主人似的。李美凤寻思着不能让他得寸进尺。
“咳,那行,辛苦你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邻居是吧,折腾出来这么些菜。陈缘也是,这么大的人,一点事都不懂。您是临时租住在这儿的吧?”
高进拣一个青椒咬了一口,“嗯,我会给房租的。”
“邻居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钱不钱的无所谓。不过这房子也是太小了,住俩人都转不开身。——你是邻居,那你也住这小区,你家怎么了?”
“我家——”
“他家跑水了。”
陈缘忽然冒出来。
跑水?亏你想得出来,顶楼,跑什么水。
陈缘指着前头那栋楼,“他就住前面,楼顶漏水,漏了一屋子,不能住了。”
“哦。”李美凤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来,快吃饭吧。我一天没吃东西,饿死了。”陈缘率先坐到餐桌旁。
李美凤听她一天没吃饭,注意力成功转移,“怎么一天没吃饭?”
“中午本来时间就短,还跟你唠那么长时间,饭也没吃几口。”
“那还怨上我了,我还不是因为……”
李美凤忽然感觉有一阵阴风飘过,那小子坐过来了。
李美凤:“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高进答:“我姓高,叫高进。您可以叫我小高,邻居都这么叫我。”
“哦,你多大了?”
“三十。”
“没结婚呐?”
“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