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陈缘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原本她可以顺理成章地跟周锐好好儿在一起,做李美凤听话的好女儿。高进的出现却把这一切给搅乱了。
然而一夜过去,她没有接到高进的电话,也没见对面再亮灯。没在早餐店里见着他的身影。公交站也再没出现过他的车。她做了那样的事之后,他肯定对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也好,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一天,两天,三天……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就像他忽然出现一样,他又忽然消失了。
陈缘又找到一份工作,不是周锐给介绍的。在新公司,她还没过试用期,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上班,下班,挤地铁,挤公交。逛街,看电影,看展览,买菜,做饭……一切如常。
陈缘已经淡忘了高进,日子又进入了往日的平顺循环。
初秋已至,天气转凉。陈缘看着衣橱,觉得该给自己添衣服了。
衣橱里摆了一溜浅色外套,都是旧款,不流行了。衣橱最旁边挂着一套夏装,穿过一回再也没穿过的。那是高进买的,事后,她想找他还钱,可听张婶儿说他最近都不在家。打他电话也停机了。
那人并不像在一处能安定下来的类型,许是临时驻脚,够了,便走。不过这里是他家,他总会回来的。
于是陈缘把钱一张张塞进他的门缝,还有一张纸条,写明缘由和落款。
从此后,总算各自过活,一切如常了。只是偶尔,她会想起那个下大雨的晚上,他千里迢迢来找她,与她热吻拥抱,予她梦中温存。
*
屋子里站了许多人,高进撵了几次也没人动弹。
“进哥,去医院吧!”小六说。
“去什么医院,这不就行了。”高进晃晃肩膀,其实牵扯到伤口还是会有些痛。
“那又没人照顾你,要不给你雇个保姆吧。”
“糙爷们儿什么时候那么娇贵了?行了,都回家吧!走走走!”
高进穿上薄外套,自己下了床。旁人慌忙来搀扶,被他瞪了几眼。
“我这还没老呢,干什么呢?”
若不是他衣角上沾了点血迹,没人看得出他刚刚受了刀伤。
光头皱着眉头,“这事儿你要早告诉我们,也不至于受这个罪。”
“早就欠下的罪,什么时候受就是个时间问题。包老板对我有恩,他就是拿走我的命我也得给。”
“那您也告诉我们一声啊,弄成这个样子回来,谁看了不憋气。就那几个瘪三儿,三两下就搞定的事儿,您还真在那儿硬扛。”
“行了,你们现在有家有业的,别总想这些事儿。好好过日子,干份正经工作。我的事儿你们别瞎搀和,有事儿我就找你们了。”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高进铁了心跟他们划清界限,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也不知道他们进哥隐退之后上哪溜达了一圈儿,像皈依佛门了似的,经常说一些什么“业障”“因果”之类的词。
他说过:“我的业障,我自己受。”
初秋,下过一场雨,天愈发凉了。外头灯火阑珊,车流如织,每个人都安生着,与这个世界或粗暴或温柔地周旋。
小六的车开了五分钟,堵了二十分钟。他急得骂了几句脏话,高进却在副驾驶上和和气气不言不语。搁以前,高进非得跳下车去指挥交通,不听话的还得被他呛上几句。
“进哥,要不就找个女朋友吧,也该有个人照顾你了。”小六提议。
“最近还真想养一个。”
小六以为自己没说明白,“我说的是女朋友不是宠物。”
“我说的也是女朋友。”
小六愈发觉得他进哥的思维有意思了。两人正聊着,前头的车动了。小六赶紧跟上,不想旁边儿来个插队的,差点儿跟他怼上。
小六还没等发火儿,对方反倒摇下车窗竖了个中指。
“妈的,你他妈会不会开车?我——”小六解开安全带,没等开门,就被高进摁住。
高进摇摇头。
“这样儿的还留着他,就是欠揍!”
高进还是摁着他,“让他走。”
说话时,那辆车后门开了,下来一个戴金链子膀大腰圆的壮汉。
那人过来敲敲车窗,小六将车窗全部降下。要不是高进拦着,他已经两根手指戳了他的小眼睛。
壮汉低头往里看看,见到高进,神色有变。小六左右看看,壮汉表情挺怪的,高进不动声色,跟对方点点头。
壮汉也点点头,说:“对不住,我哥们儿冲动了些,家里老人住院,等着着急,抢了一步。”
壮汉掏出一盒烟放进来,“对不住。”
小刘有点懵,这人专门来道歉的?
再看高进,还是那个样子,“没事,出门在外,互相理解。”
壮汉回去了,那车没在挤他们,给他们让了路先走。
“认识的?”小六问。
“不认识。”
“靠,倒挺会看人,也是欺软怕硬的怂包。”
这晚,小六一直送高进到家门口。
“进哥,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
“别恶心我,该干吗干吗去,走走走!”
“哎,进哥!”
高进不与他多说,直接把人关在门外。
小六只好在门口嘱咐,“一日三餐有人来送,换药的时候马立会来找你,那进哥我走了。”
夜深了,家家户户都在梦里。只有虫鸣声还没停。
高进有些困倦,和衣在沙发上便睡了。
不知睡到几时,高进被灯光晃了一下。睁眼一看,是对面那间屋子亮了灯。那个姑娘又在喝水,依旧睡眼惺忪。一个多月没见,她好像瘦了些。
常年睡不好的他,很想知道这种觉不够睡,半夜起床之后还能很快入睡是什么感觉。
高进是被楼下卖早餐的吆喝声喊醒的,每天都这个点儿进来卖,比闹钟还准。高进从沙发上坐起来,稍稍换个动作,肩膀就撕裂般的疼起来。
昨天进门没开灯,这会儿他才发现门口有几张人民币外加一张纸条。
*
周六,陈缘放假在家,洗衣服打扫房间,忙出了一身汗。有人敲门的时候她以为是夏青路过来蹭饭。开门的时候连问都没问。
哪想一开门,见到的是一张一个多月没见着的脸。他面色苍白,带着倦容,右手撑着门框,左手插着兜。
“嗨。”
“高进?”
“不认识我了?”
“你回来了?”
“嗯。”
“那你,收到我的纸条和钱了吧?”
他从兜里掏出东西,表示收到了。然后就拍在她的鞋柜上,“放你这儿存着,等我没钱的时候请我吃饭。”
“不行,还你的就是还你的。”
“我说放你这儿就放你这儿,别让我一遍遍往这送。”
他这人,恐怕没有太多周旋余地。算了,不要拉倒。
“你找我有事吗?”
“出于礼貌,你应该请我进去坐坐。”
“我在收拾屋子,很乱。”
“你这是在撵我走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缘只好给他让路,“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