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依听着来气,看着更来气,怒气使然,她跑到摇椅旁边,对着老者的耳朵,就是一阵尖锐地大叫。
“你是做师父的吗?为老不尊,还老不要脸,我就是要回来,怎么样?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不久前,饮香阁被查封了,本徒儿也甩手不干了,你以后还想吃大烧鹅、吃梅花酥、喝桃花酿,都自个儿弄去!恕徒儿无能,帮不了师父了!”
老者被她叫的几乎要两耳失灵,就连用手拼命阻隔都深感无济于事,就像是一节炮竹在耳边猛然炸响,惊得老者瞬间跳下了摇椅,心中有如一团火在烧,气得两腮又红又鼓,偏偏她说的话就好像于寒冬时季飘飞的冰雪一般,将他心中一团火都灭了去,独留残酷的现实。
老者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心中生闷气,脸上也跟着闷闷的,闷了半晌,才气呼呼地开口说话,“我要将你逐出师门!”
慕瑾依本以为给他打击得太重了,正考虑要不要给他服个软,此刻听他又故技重施,不由得收了这个心思,转而洋洋得意道,“老头,你怎么又来这一套,都说了这么多次了,也没见你哪次真的有勇气逐我出去过。老头,实话跟你说,我觉得没我你三天就会饿死。”
沈念之首先被老者的鹤发童颜吓了一跳,又因了他性情的疯癫古怪而加重了害怕,还为他会做出什么糊涂无逻辑的事情而不安,加之两人之间忘我的互斗,沿着院门站着,又有些被无视的尴尬,不知自己该怎般行事。
慕瑾依见老者不看向自己,也不说话,心中静下来,才恍然记起还在门口的沈念之,忙把她拉进来,却见沈念之眼中存有深深的惧意,只得暗怪自己做得不周到,尴尬地一笑,指着老者,悻悻地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师父。呃...他确实嗯...不太显老,不过,你多看几次肯定就会习惯了。”
慕瑾依对此也表示很无奈,犹记第一次见他时,自己以为他只是特意弄白了头发,还巴巴地叫他小哥哥,结果却是被一群杖朝之年的老家伙嘲笑地无以自容,这才知道他和他们都是自小认识的朋友,当时自己对此还抱有疑虑,加上他不着调的小孩子脾性,就更不以为然,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从总角之年的粉嫩小童变成已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而他容貌一如当初,唯一变的,仅仅是白发更白了些,事实摆在眼前,就也由不得自己一厢情愿地不相信了。
想起当年自己被那群老家伙哄骗着当他徒儿的情形,慕瑾依不甘地咬了咬牙,他们当初哪是要找一个徒弟,分明是要找一个老妈子么。
暗叹一口气后,接着不好意思地对沈念之说道,“呃...还有,他脾气确实有点古怪,但你多和他接触几次就...嗯...好吧,相信自己,你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介绍完之后,又刷地一下转头望向老者,慕瑾依的声音些些软了下来,“好了,师父,你就不要生气了,我和你开玩笑耍的呢,今天我带沈姐姐来,是有正事的,你老使性子至少也得看一下时机啊。”
老者不情不愿地瞥了她一眼,依旧默不作声。
慕瑾依也不在意,老者的生气太不值钱了,一顿美食就可以彻底治愈。
“你还记得有一幅画吧?就是四年前哥哥交给你的那幅提名为‘姜承风’的山水竹林画。
“那幅画是他留给他情人的,你又不是他情人,瞄过一眼就行了,多看一眼也不会多块肉。”
老者声音又清脆又淡漠,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样子。
沈念之在听到“姜承风”三个字时脸刷得一下变得惨白,脑中也是一片混沌,隔了好久才慢慢清醒过来,又见老者一口拒绝,心中焦急不已,对老者的害怕早已被迫切的希望冲淡大半,忙上前两步,走到老者面前,痛苦央求道。
“老...老人家,那幅画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
老者上下打量着沈念之,半天没有反应,就在沈念之有些灰心,慕瑾依准备上前逼宫的同时,老者悠悠站起身来,示意沈念之跟他过去。
沈念之听话地跟了过去,眼中的希冀竟比往日流露而出的恨还要多些。
慕瑾依也大大方方地跟在他俩的后面,对着老者心中不免大加诽腹,果然果然,在别人那,疏不间亲,在他这,亲不及疏,敢情这老头儿是把自己闲人、敌人加仆人了。
走进一间废弃且堆满杂物的小屋,老者从一处秘密角落中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走到沈念之身边,在对方屏息以待下,慢慢打开包裹,竹林...小屋...溪水...才俊佳人的桥上相依抚琴的背影...一一浮现,正是慕瑾依四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幅竹林山水图,画功算不得称奇,可其上意境,却是别具一格,令人咋舌。
沈念之在看到“承风”二字时眼中积满泪光,仿佛多年的封条禁锢被猛然间撕开,有措手不及的惊愕,但更多的,是封条禁锢前的纠葛。
从老者手中“抢”过画作,沈念之看得出神,轻轻地抚摸着其上的“承风”二字,甚至不敢用力。双眼闭合,五指于画身上缓缓轻移,猛然之间却又加快了速度,不消半刻,双眼直直睁开,带有错愕,手间动作也定格下来。
“这不是...这不是姜郎的画。”
半晌之后,沈念之恢复常态,错愕散去,眼中失望却显而易见,匆匆将画作推回老者手中,视线刻意不再触及它一分一毫。
故作洒脱地转身,无声的默然,留下余人的,是一个颇染伤悲的背影。
沈念之的反应完全在慕瑾依意料之外,诧异的同时有丝疑虑,试探地向老者瞥了一眼,恰恰发现于其眼中的一抹幼童恶作剧时的一抹狡黠之色,瞬间明了事态演变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