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阡陌掩口,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口中念着,“怎么会这样?没想到姨娘竟是个没福的人。”反复几遍。
李嬷嬷忍不住抹一下眼角,为糊涂一时,送了性命的汤姨娘感到伤怀。
夜里老夫人的眠浅,容易受惊,李嬷嬷担心将此事告知,老人家难免会病上一场,因此等到第二日午后才敢把噩耗跟老夫人说。
李嬷嬷说的时候,董阡陌也在旁边坐着,观察着老夫人的表情,并不见多少伤心。
倒是一直在拿帕子擦眼,可并不见眼底有一分泪光,简直像是在假哭。
这老太太的反应,有些意思。
董阡陌不免生出一点疑窦,以老夫人对汤姨娘的维护程度,绝不该似这般漠然无情,难道,难道是……
这时分的宜和园中,清理火场的人员嘈杂,董阡陌跟老夫人说想回风雨斋自己房里慢慢养伤,而后,李嬷嬷跟其他两名嬷嬷抬着一架藤椅送她回去。
十五六年纪的女孩子身子极轻,嬷嬷们抬得毫不费力,还能有闲暇谈话。
话语之间,她们提及这次汤姨娘犯错,最不能原谅的地方,是伤害了莲姨娘的孩子。昨天老爷动了真怒,拔了墙上一柄装饰用的剑,竟然就要去亲手杀了汤姨娘,还是老夫人叫来秦姨娘设法劝阻,才稍稍拦下了。
也就是说,汤姨娘就算不被烧死,董太师也未必饶她活命。于是,就在董太师要处置她之前,她“恰到好处”的死了。
“嬷嬷在这里放我下来吧,还有几步就是风雨斋,我想坐在葡萄藤下小憩片刻。”董阡陌柔声道。
“四小姐小心着凉。”李嬷嬷她们放下藤椅。
“我省得。”
李嬷嬷她们走后,董阡陌两手撑着藤椅站起来,一抹冷笑跃在唇边,越想越肯定,昨晚走水的事,是老夫人帮助汤姨娘,耍了一个借尸还魂的把戏。
汤姨娘一死,董太师的怒气再盛也渐渐消去,过些时日,念及她往日的那些好处,说不定还会生出怀念之思。汤姨娘再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出现,带着她新出生的孩儿,在董家的地位自然不同。
不得不说,老夫人太了解她的儿子了。
董阡陌只顾着专注沉思,不留意间,脚下绊到了什么,受伤的腿弯处吃痛一跪,向前方跌去。
“呀!”她只来及发出一声低呼。
青石板的坚硬纹路近在眼前,却没有真的撞上她,没有弄疼她分毫。
停驻在青石板的上方,秀眸之中有掩不住的诧异神色。她默默地站起来,疑惑地仰头,看向葡萄藤尽头的人。
对方离得很远,按说没理由是对方出的手。
此处四下无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你这一跌,就是伤上加伤了,自己还不谨慎些。”对面的贺见晓友善地提醒,“不要小看普通的烫伤,若是不仔细打理,引得风邪入侵,到时可有苦头吃了。”
“多谢,不劳费心。”董阡陌的眸中带着敬谢不敏的意思。心里想的是,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人会是哪一种?
她狐疑的神情直接写在脸上,把贺见晓瞧得一笑,语气仍是淡淡的温和,“四小姐忘了,我是大夫,要么不治,要么就得负责把你治好,否则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稍稍愣了愣,董阡陌才说:“我不会对旁人说你医术不精的,放心。”
说话间,贺见晓踱步到近前,隔着长长的水袖试了试她的手腕,慢慢摇头道:“不妙,很不妙。”
“哪里不妙了?”董阡陌微皱了眉问。
“我开给你的药是一日四副,”贺见晓给她算数,“如今过去一日半,你只吃了三副,每副倒掉小半盏,你的伤口在抗议它的主人不尽职。”
“你,你在监视我?”董阡陌不悦的瞪视对方。
否则他怎能对这些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又不是神仙,病人吃了几口药,怎可能只是摸一下脉,就全摸了出来?
贺见晓在她的瞪视下只是微微一笑,道:“四小姐不必如此惊讶,世上有两种人能看出病人不尽职的地方,其中一种就是大夫。我开的药对你的伤处有益,为什么不吃呢?”
“味道太苦,我不喜欢。”
“四小姐不像是吃不下苦药的人。”
“……”
“那么,”贺见晓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了一碗药,“作为一名尽职的大夫,我只好亲眼看着你,把汤药喝光。”
“……”
“来喝。”药碗直接放在董阡陌的鼻子边上,熏得她猛一皱眉。
董阡陌想,应付一下,权当打发贺见晓。
接过来就喝,可是,只一口下去,她的口中就被苦味充斥,差点没背过气去。
待要把药碗丢开,抬眼间看到贺见晓的目光,怎么瞧都像是在嘲笑她。心里一赌气,就闭着气,把满满一碗的药灌进口中,直到一滴不剩,才把碗塞还给贺见晓。
“全喝了?”贺见晓语带诧异,“这是特别为四小姐准备的加量汤药,预算好了你将会倒掉半盏,其实你可以剩一半的。”
话语落在董阡陌耳中,那口吻完全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悠然。
董阡陌却无法开口说什么,因为整个舌头都苦得不能说话了。
贺、见、晓!
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那么,下次复诊的时候,希望四小姐做个尽职的病人。”贺见晓告辞了。
“喂,贺见晓。”董阡陌叫住他。
“嗯?”
“……算了,没事。”董阡陌摇头。
她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贺见晓不好奇,也不追问。他真的就是来送一碗药的,看她喝完了药,转身即走。
世上有两种人能看出一个病人不尽职的地方,一种是大夫,另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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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说怪不怪?三小姐从王府接回来,到现在没露面呢,这可不像她的一贯性情。”
午后用了茶点,五月和桃枝一边做绣活,一边说着丫鬟里流传的闲话。
五月说:“三小姐是最喜欢让人恭维的性子,还记得从前,她从哪儿得了几根簪子坠子,插得满头都是,就从风雨斋门前边儿过来一趟,过去一趟,非得让所有人看得眼睛直了。”
桃枝笑道:“那副元宵灯笼的扮相,我还真不觉得好看,比咱们小姐差远了。”
董阡陌也笑道:“可别站在外边说这样酸溜溜的话,让人家听见了,还以为我嫉妒三姐嫁得太好呢。”
五月眼珠骨碌一转,往门外看过,才压低了嗓门说:“现在整个家里都悄悄传,三小姐在王府住了些日子,回来就不敢见人了,莫不是,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莫不是怀着娃娃回来了吧!”
“这,这不可能吧?”桃枝怀疑地说,“三小姐也没去多久。”
五月掩口,盖住吃吃的笑声,“可是经过谷梨居的人,发誓亲眼看见三小姐,挺着肚子,扶着腰走出来,就这样。”五月学了个蹒跚的走姿。
董阡陌道:“愈发胡说了,三姐统共才去王府住了半个月而已,就算她扶着腰走,也是腰疼,怎么能传出那样的话来呢?”
桃枝附和说:“就是么,听说抬三小姐回府的那顶轿子,整面轿帘都是金线织就的,那些人就是眼红。”
咚咚咚。
房门是敞着的,门上响起叩门声,是为引起屋中人的注意。董阡陌她们抬眼,一起看过去,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穿着府中丫鬟的服色。
“哟,这是那位姐姐?”桃枝过去问,“看着颇眼生,姐姐是哪个院子里的?”
“我是谷梨居的,小姐请四小姐过去坐坐。”那丫鬟说。
“谷梨居……”桃枝又仔细认了认丫鬟的脸,还是想不出对方的名字。
那丫鬟问:“四小姐这就跟奴婢过去吗?小姐有话跟四小姐说。”
董阡陌喝了一口茶,没发话,五月代为答道:“我们小姐腿疼,哪里都去不了,姐姐跟三小姐说一声,请她过来说话嘛。”
那丫鬟摆手道:“这个不碍,轿子就停在大门口,不用四小姐多走一步路的。”
“那也不行,”五月说,“说话的工夫里,我们小姐还得喝两遍药呢。谷梨居又不远,还是劳动三小姐过来吧。”
“这……”丫鬟面色犹豫,绞着手里的帕子。
这时,董阡陌放下茶杯,说:“我去,你让人把轿子抬到院子里吧。”
五月连忙劝阻:“可是小姐的行动不方便……”
董阡陌一笑,眉眼弯弯,“姊妹叙话而已,能有多不便?三姐想我了么,我也想念她,正该好好见上一面。”
谷梨居来的丫鬟露出喜色,连忙扶着董阡陌上了轿子,打下轿帘。
轿子抬得轻而稳,很快就停下来,轿门往地上一磕。
“到了?”董阡陌掀开一道缝隙,问,“这不是谷梨居呀?三姐人呢?”
“四小姐在轿里稍待,我家小姐马上就到。”丫鬟道。
“你家小姐?”董阡陌想下轿。
“是的,四小姐不用下轿。我家小姐吩咐了,一定要仔细招待四小姐。”丫鬟压住轿帘,好像故意拦着,不让董阡陌出来。
“那你口中的小姐,指的是是我三姐,还是宇文小姐?”董阡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