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阡陌开门一看,正是瞌睡的人见着了枕头,念什么来什么。她不由高兴道:“小篆姑娘,快进来坐!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
来的女子十七八的年岁,一袭透着淡淡草绿的平罗衣裙,不带任何花纹点缀,一头青丝挽了一个松松的箍儿髻,斜插一只梨木簪,显得几分随意又不失典雅。
秀美的瓜子脸庞,一双带着三分英气的眼睛,面上略施粉黛,朱唇不点即红,不是舒小篆又是谁。
门外的舒小篆嘴角抽搐了两下,盯着五月瞧了又瞧,大概是平生头一次见到这么彪悍,张口就能吼小姐的丫鬟。
董阡陌见舒小篆这副神情,显然是听到了五月咆哮的那一声——
“汤姨娘知道老夫人正在帮你张罗全天底下最好的亲事,所以才急吼吼的赶来搞破坏!”
五月这妮子五官清秀,乍一看上去给人一种文文静静的假象。舒小篆此刻可能正在臆想,这样清秀的一张脸咆哮起来会是什么样儿?
董阡陌两分尴尬地说:“进来坐吧,刚沏的玫瑰花茶,来尝一尝。”
舒小篆坐下,用了杯茶后,才说道:“我家三哥有口信转告,‘石头’的事,他已完成,问四小姐‘纸’的事情办好了没有——这是三哥的原话,没头没脑的。我让他不要胡闹,他却要我一定把这番话带到,说四小姐你能听懂,还让我告诉你,呃,火烧眉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董阡陌点一下头:“好,我正好有东西让你捎回去,就是要捎给舒三公子的。”
一沓捆好的带着墨迹的纸卷,从董阡陌的袖中悄悄放到了舒小篆袖中。
舒小篆恍然明白,又过意不去地说:“果然,三哥还是麻烦你帮他做功课了,三哥他实在太无赖了!怎么能让你一个客人做这些事?”
董阡陌道:“没事,反正也没费我多少事,何况三公子乐于助人,还帮了我一点小忙。”
“三哥他乐于助人?”舒小篆怀疑,“我家三哥那个人着三不着两的,经常以捉弄旁人为乐,四小姐你可放警惕着点,不要上他的当。”
董阡陌微笑:“怎么会呢,三公子真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上次我问他在哪里能寻到手艺好的玉石工匠,他还特别推荐了你们的大哥舒隶书。果然没介绍错,经他之手雕刻的东西我都十分满意。”
“你是说……我大哥?”
舒小篆暗暗摇头,忽而对董阡陌报以同情。没想到她在舒家养伤的短短时日里,不只认识了舒行书,还接触了舒隶书。
舒小篆深知家中几位堂兄的底细,三哥舒行书最多是个痞小子,小打小闹地戏弄一下人;大哥舒隶书却是个戏弄人的大行家,整蛊人的祖宗!一旦被他盯上,让他生出了几分兴趣的人,他就会锁定为猎物,然后就会……
这董家四小姐也真是的,怎么就遇上了那个煞星的?
董阡陌笑问:“是三公子特意让你跑这一趟的?我上次还曾拜托大公子给我做另一样玉雕,大公子说需费时日,不知那样东西雕好了吗?”
舒小篆摇摇头:“大哥没有东西转交我,大约还没完成吧。话说回来,四小姐还是千万别指望他了,这辈子认识了我大哥,你会慢慢发觉人生很绝望的。”
“怎么会呢?舒大公子那么好的一个人,”董阡陌柔柔一笑,“我还从未见过那么有才华又平易近人的玉雕大师呢。”
舒小篆摇头,完了完了完了,又一个被她大哥锁定为猎物的可怜人!
怎么办?爱莫能助了!
“其实我这一趟来,是师父让我来的。”舒小篆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这是师父让我转交的。”
“是贺神医给我的?”
“这是一瓶丸药,师父让你每三日睡前服用一丸,并且不要停了服用你现在最常吃的那种药。”舒小篆一字不漏地转达了贺见晓的吩咐。
“我现在最常吃的那种药……”那不就是海莲花粉么?
舒小篆点头,“对了,师父还说,上次见到四小姐时,你的额头撞伤似乎引起一些后患,以致于言辞举止失常,并伴有时不时的傻笑。所以他让我给四小姐诊脉,看看严不严重,四小姐把手给我。”
“……傻笑?”
董阡陌忍不住磨了磨牙。
“嗯,师父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观四小姐的气色很好,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没瞧出师父描述的那些异常症状。”舒小篆这个女大夫当得真是有板有眼,尽职尽责,“四小姐把手给我,顺便请你回忆下,上一次你发出不自觉的傻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你的意识清楚吗?除了傻笑之外,你还有哪些撞头留下的后患,比如失忆、昏厥?”
“……傻笑?”
董阡陌在心里对贺见晓上了千刀万剐之刑。
舒小篆捉过董阡陌的右手,正要搭一撘脉,却突然惊愕地愣住了,“四小姐你的手!”怎么弄成这样的?上次还没有伤这么重!
董阡陌一笑带过,却道:“手没事,可巧我身子有点不利落,正想找个大夫诊平安脉,请小篆大夫帮我看看,最近饮食不振是什么缘故?”
舒小篆还是呆愣着,盯着董阡陌的右手掌心,慢慢地说:“看这伤口的严重程度,分明是在上一次愈合的伤口上又……又用利器划了一回,而且划得极深,又一次伤及了手筋。这是谁划伤你的?四小姐?”
“一点小伤,是我不小心弄出来的,已经不疼了。”董阡陌轻描淡写地说,“还是请你帮我观一观脉息,看为什么我会饮食不振,得靠酸食开胃。”
这时,桃枝冷不丁的在外面突然叫了一声:“小姐!五小姐来了!”
后面紧跟着一声来自董怜悦的甜甜笑语:“讨厌的小丫头,我正要捉弄四姐,打算突然冒出来吓她一跳,就被你叫出来了。”
董阡陌诧异莫名地回头,见一扇窗后冒出一个梳着茴香髻的美人头,之前竟然毫无察觉,也不知那颗头的主人在那里猫了多久,是刚刚来到的,还是已经躲了一会儿才让桃枝发现的。
而那颗头的主人,就是董怜悦。
董阡陌微笑道:“五妹怎么在窗外站着,快进来喝茶,五月刚沏的一壶好茶。”
董怜悦笑道:“我一进来见四姐你这儿有客人,就想冷不丁吓你们一跳,没想到我没吓成你们,却让桃枝把我吓了一跳。”说着冲桃枝扮一个鬼脸。
“哪有,五妹你已经吓到我了呢。”董阡陌笑一笑。
“是吗?那还差不多!”
董阡陌介绍道:“这是在我落崖时救过我的舒大夫,她听说我回家了,不放心我的伤势又来复诊的。”
董怜悦关切地问:“四姐你的伤无大碍吧?一直见你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还以为你落崖时并未摔伤呢。怎么样,哪里还觉得痛?”
她上来拉过董阡陌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满目关切担忧。
“哪有什么事,早已没事了。”董阡陌道。
舒小篆告辞道:“我还要去趟药铺,不多打扰了,四小姐你食欲不振的话,我留个药膳方子给你吧。”
“好,那麻烦你了,舒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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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舒小篆之后,董阡陌问:“五妹找我什么事?”
董怜悦忽而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眼底瞬间有了泪光,“对不起四姐,其实我是来跟你认错的。”
“向我认错?”
“我做了一件对不起四姐的事。”
“对不起我的事?”董阡陌不解,“五妹不要打谜语了,你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董怜悦低垂着脸,十分难过地认错道:“老夫人给你和世子爷议亲的事,现在整个家里基本都知道了,其实是我说漏嘴的。对不起呀四姐,你会不会怪我,不理我了?”
“原来是你,”董阡陌慢慢道,“我还纳闷呢,原本也就老夫人和母亲她们知道,本来也做不成的事儿,谁会往外传。一旦宣扬开了又做不成,不是徒惹人笑话吗。原来是你这个促狭的丫头传出去了,难怪连五月那小丫鬟也一下子知道了此事,还捉着我一通吵嚷。”
“对不起啊四姐,你一定很怪我吧,可我真不是故意的。”董怜悦面带无辜,“都怪三姐,她认定了我知道那边男方是谁家的,就左问右问的,我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可气的是三姐,天生一副大嗓门儿,两嗓子就给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董阡陌沉默。
董怜悦以为她生气了,连忙又劝她:“反正已经传开,就让大家都替你高兴高兴嘛,别生气了四姐,反正也于事无补。不如咱们去找老夫人请安,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董阡陌却出其不意地一笑,道:“谁说我生气了,五妹多久见我生一回气?我是咱们家最没脾气的人了。”
“四姐你真的不生气?”
“真的。”
“那咱们去给老夫人请安?”
“好啊。”
两人说走就走,牵着手往老夫人的宜和园走去。一进了园子,还没往廊前去,就见李嬷嬷迎出来,不知何故,面色显得有几分慌张。
“四小姐和五小姐都来了?老夫人每日都念叨你们好几回呢。”
“我们来给祖母请安,”董怜悦问,“祖母午睡起了吗?”
“还……不曾起。”李嬷嬷道。
“那我们坐廊下等一会儿。”董怜悦牵着董阡陌的手往里走。
李嬷嬷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了她们的路。她们不解,只见李嬷嬷讪笑道:“廊下风大,不如两位小姐去前面花园里坐坐,我让丫头们给你们摆一桌点心,边吃边等,说话的工夫老夫人就睡醒了。”
董怜悦与董阡陌对视一眼,均感到奇怪,廊下风大,难道花园里的风不比廊下的风更大?
这李嬷嬷在卖什么关子,为什么不许她们去里面等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