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天牢中,昏暗的灯火将周围照映的越发阴森,一位狱卒懒洋洋的巡视着各个牢房。
当他走到关押方哲耀的牢房处,神情立即变了。
警惕的左右观察片刻,并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他这才快步走了过去,小声唤着:“五皇子,五皇子……”
半梦半醒的方哲耀立即惊醒,猛地扑了过去,只见那狱卒立即嘘声,他赶忙捂住嘴,让几乎冲口而出的声音湮灭在掌心中。
耳语几句,方哲耀眼中的慌乱渐渐平复,待那狱卒离去后,他依旧喃喃着几个字:“好生等着,等着……”
……
第二日,金銮殿上。
五皇子方哲耀指使神匠薛天工,以及武库清吏司郎中姚陈东盗取军火,暗害监察院盐课御史狄元恺,并害死福亲王,证据确凿,数罪并罚。德庆帝龙颜大怒,废除五皇子方哲耀皇室身份,贬为庶人,关入天牢……
此事一经宣布,立即朝堂轰动。无数官员还没弄理清楚其中的局势,紧接着兵部尚书狄啸康进言,说起关于闽贵巡视之事。原本德庆帝一直犹豫代天子巡视的人选,如今方哲耀获罪下狱,唯一的人选除了大皇子方凌玄,别无他人。
德庆帝没有多想,当即准奏,并让方凌玄会同礼部尚书几各部相关官员,对巡视一事拟出先决章程,计划如何,巡视哪方面,民生、治下官员风评、百姓生活状况等等。若无问题,半月后便可出发前往闽贵。
朝会散后,原五皇子方哲耀一系官员惶惶不安,各自对视一眼纷纷回府,有的闭门谢客,有的直接大病一场,更有胆小的上书辞官养老……
“大皇子……”
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兵部尚书狄啸康公然一副勉励的样子,笑着对方凌玄道:“陛下对大皇子不日即将巡视闽贵,很是重视,老臣亦是知道大皇子才干的,这才不遗余力推举,大皇子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期许啊。”
在方哲耀没有出事之前,狄啸康再是大皇子一系,却也从来没有这般当众亲近过。众官员见他如此不避讳,更明白五皇子大势已去,为了自己今后的前程着想,有许多中立派官员也纷纷过来恭喜方凌玄。后者却依旧是一副荣辱不惊,和悦平静的神色,更让人觉得他能最终胜过方哲耀,不是没有道理的。
众人围着方凌玄讨好,狄啸康却一直注意着那副身影,待到人少之处,他终于在身后道:“楚大人请留步。”
今日楚轻侯是按例进宫,给德庆帝汇报长生丹的炼制进度,以及其他缺失药材相关事宜,和往常并无区别,因此并没有引起其他官员的注意,只是对他依旧敬畏客气而已。
对于狄啸康的招呼,楚轻侯转身回头,一身白袍淡如浮云,面上挂着温和平淡的笑意:“狄大人有事?”
眼底闪过一抹异色,面色却如平常寒暄一般,狄啸康拱了拱手,笑道:“楚大人为陛下日夜操劳,实在是辛苦了,听说前些日子楚大人也去了玉带河,还好没有出事,老夫这才是放心了。”
楚轻侯唇角含笑:“楚某那日不过是突然兴致来了,随意到河边走走,却没想到竟然遇到这种事。万幸隔得远,有劳狄大人关心了。”
“楚大人身负陛下安康的重任,可要先保护好自己才是。”
狄啸康捋了捋长须,呵呵笑道:“长生丹意义重大,可千万出不得岔子。若是护国医神苍暮景大人还在世,楚大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苍大人医术无双,只可惜劳心劳力,为国鞠躬尽瘁,竟然心力枯竭而亡,实在是天妒英才……老夫前阵子得到消息,听说苍大人生前所著《帝医经》已被楚大人得到,一时好奇相问,不知当真?”
“哦,竟有此事?楚某怎的不知?”
楚轻侯面上闪过一抹惊讶,很快又平静下来,白皙俊逸的容颜上挂着如沐春风的浅笑:“《帝医经》乃医道方面的不世奇书,楚某心神已久,还请陛下派人寻找多年,亦是无果。不知狄大人哪里来的消息,竟然说此书在楚某手中?”
“看楚大人的样子,竟是谣传?”狄啸康吃惊的道:“我还以为楚大人真得到了,还想借来一观呢。”一边说,眼神却死死盯在楚轻侯面上,似乎想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个清清楚楚。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有这样的传闻流传出去……”
出乎意料,楚轻侯不但没有直接否认,反而剑眉一蹙,认真思索起来:“记得三月前陛下派人送了一批医书来碧水榭,说是各地方官员搜集的孤本和一些家传偏方。楚某事务繁忙,至今未得空去看看,难道是整理书籍的人发现了什么吗?”
他一边回想,似自言自语般,让暗中观察他神色的狄啸康看不出半分端倪,心头也不觉狐疑起来。
“若真如此,楚某还差点错过了……”
似乎再也等不及了,楚轻侯匆匆一告礼,转身就要走:“狄大人,楚某得回去确认一下,这就失陪了。”说完转身就走,袖袍拂动之下,带出急促的风声,竟似半点也等不及一般。
看他这般急切的样子,竟然丝毫不在乎传言真假,仿佛只要是丁点线索,他都愿意为之努力。如此神色,一时间连狄啸康越发怀疑自己的猜测来。
林守正,也就是乌斯曼,跟他说《帝医经》在楚轻侯手中,一副笃定的样子。可他看楚轻侯这样子,分明是对医道入痴入迷,连真伪都懒得去辨。狄啸康原本是试探他,没想到这一试探,弄得连他自己越发不能肯定,之前才对楚轻侯生出的一点疑心,却又渐渐淡了。
派人调查了这么久,他也没有查出有关楚轻侯太重要的事情。
他是玉珍楼的幕后老板,虽然也很出乎狄啸康的预料,但他既然将所有利润都上供给了德庆帝,就证明他这身份是德庆帝许可了的。虽然由此证明楚轻侯并不是众人眼中那般清高出尘之人,但想要借此怀疑他有什么图谋,却是证据不足。
“楚大人等等……”狄啸康终于又开口。
在没有证据之前,他是不会得罪楚轻侯的。若他真没有问题,能将他拉拢过来才是最好的。原来还真以为他一心医道,现在才知道他竟然是玉珍楼的东家,还有如此生财之道。只要摸清楚他的喜好,未必不能让楚轻侯站在他这一边。
“狄大人还有什么话?”楚轻侯回转身来,眉头一蹙,似乎没有耐心再听他多说,只是碍于惯然表现出的温文,不得不停下来。
“呃……”狄啸康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讷讷道:“楚大人,《帝医经》的事,老夫也只是道听途说,若楚大人回去没有找到,请勿怪老夫多口。”
“楚某明白,怎会怪狄大人?”匆匆拱了拱手,楚轻侯离开了。
虽然花船爆炸案已经了结,但大街上搜捕的官兵并没有丝毫减少,薛天工的天器坊早已经被查封,一干弟子和工匠全部被关押收监,等待详查。
从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中得知,天器坊的确是有私铸兵器,炼制火药的迹象。从薛天工的弟子招认,还是有关工匠的口供中都能够隐约知道,但最关键的是,并没有搜查到绝对的证物。
天器坊不过残留着几十把刀剑,箭矢不过寥寥百多根,跟寻常铁匠铺比起来是有些多,但这点数量要称为造反谋逆,却也太可笑了。
好在的确检查到焦油炭的踪迹,虽然熟练不多,但焦油炭可是军中之物,一向由朝廷监制,天器坊怎么可能有?仅凭此点,也足够判了薛天工的罪。
整个五城兵马司的人和德庆帝的铁翼卫都在搜寻主犯之一薛天工的下落,但偏偏他消失不见了。若非有消息说在那晚薛天工带人暗杀他师兄——前匠王班输,指不定还发现不了他利用焦油炭为主子卖命的事情。
回府后的狄啸康半点不敢大意,因为他知道薛天工若是被抓,不但会让才入狱的方哲耀洗脱罪名,只怕还会牵扯到他头上来。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也绝对会引起德庆帝的怀疑。
“薛天工呢,还没发现吗?”狄啸康面目沉沉,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意。
愚蠢!他居然会去暗杀班输,这个已经成了废人的师兄!
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了,薛天工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放下?早知道,他就该派人将班输这个废人解决了,否则哪里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在薛天工身上下了这么多心血,安排了这么多计划,连方凌玄都没有发现,自己利用他的名义安排薛天工做下一件件事情……
可现在偏偏……
“大人,属下派人全城搜寻了两天,只知道那晚之后薛天工就消失了,然后有人送来消息,说他已经死了。”心腹小心的道:“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盛京城如此大,能够藏人的地方实在太多,属下也不能肯定薛天工真的……”
“怎么回事?”狄啸康不相信。
“昨晚,有人送来一件东西,说是薛天工的。属下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只断臂……”
“什么?”狄啸康眼神一凛。
心腹也有些惊慌,忙道:“属下已经检查过了,应该是薛天工的没错。那断臂上缺失了小指的第一关节,且掌心上的老茧和伤痕看得出来,不会有错。”
狄啸康眉头深深皱起。
居然连手都砍了送来?难道这表示薛天工真的死了?可既然死了,为何不干脆送尸体来,偏要如此故弄玄机?杀死薛天工的,究竟是谁?
良久,狄啸康终于不再纠结,沉声道:“将薛天工死亡的消息告知大皇子,让他不用担心。”毕竟薛天工明面上是方凌玄的人,连他都想不到,自己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现在方哲耀已经不足为惧,仅剩一个方凌玄,他的计划一步步就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