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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内监将晕厥的袁茂抬出内殿,在廊檐底下做针线的宫女们立刻抛开笸箩绣帕,一哄而上,围着面如金纸的袁大才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听说袁侍讲身体不好,原来一点都不夸张,娘娘就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晕过去了。”

“袁侍讲是不是没用早饭,饿晕的?”

“你们瞧瞧,袁侍讲生得唇红齿白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的俊俏小姐呢!”

……

宫女们哄然大笑,苏醒过来的袁茂眼睫微颤,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蜷握,屈辱地决定继续装晕。

“走开走开,我看看。”

一人拨开人群,手中的茶盏一翻,一盅碧莹莹的茶水兜头兜脸朝袁茂泼去,顿时一片淋漓。

袁茂又气又羞,睁开眼来,一张粉嘟嘟的圆脸凑到他眼前,笑嘻嘻道:“哟,袁大人醒了?要不要奴婢着人送您出宫?”

内监们扶着袁茂站起身,袁茂甩了甩袖子,茶水顺着他的头发淌下来,衣襟前*的,微风拂过,凉意一阵阵浸入四肢百骸,冷得他浑身一个哆嗦,一声喷嚏,说话都带着颤音:“无妨,本官还有事情向皇上禀告。”

他昂着头,打着哆嗦,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称心噗嗤一笑,随手把青碧茶盏往身旁一个宫女怀里一塞,蹦蹦跳跳走进内殿。

如意把称心的举动看在眼里,皱眉道:“你也太胡闹了,袁侍讲可是朝中大臣,不是曹平和陆白那种随侍奴才,能够任由你戏弄。你以后看到他,别这么没轻没重的,小心惹恼了他,有你受的!”

称心吐吐舌头,“姐姐忘了先前他竟然敢肖想公主的事么?”

如意闻言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当时是碧瑶夫人和育碧公主在暗中作怪,袁侍讲多半并不知情,你错怪他了。”

“姐姐怎么知道袁茂不知情?你看他今天见到公主的样子,分明是做贼心虚么!”

如意笑着摇了摇头,“傻丫头,如果袁侍讲当初果真对公主有什么心思,皇上会放过他吗?”

称心撅起嘴巴,没说话。

如意在打络子,十指翻飞间,五彩绒绳扭出一串串梅花形状,“皇上不仅恩赏袁侍讲官职,还让他进来觐见公主,说明袁侍讲以前对公主没有丝毫倾慕之心。否则以皇上的性子,早就把袁侍讲打发走了。怎么可能准许他进宫接近公主?”

身为周瑛华的贴身侍婢,两人自然知道,皇上在公主面前,是千分乖巧,万分听话,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顺顺贴贴的。

可一旦离了公主,皇上就会原形毕露,喜怒不定,满身戾气。

离开南吴国时,皇上曾暗中折磨所有得罪过他的质子府仆从。到了西宁国,皇上变本加厉,悄悄惩治了不少阳奉阴违的宫人,除了含章殿,其他宫殿的宫人随侍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

宫里的宫女内监们整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只要皇上经过,所有人都会吓得手脚发软。

周瑛华刚刚当上西宁皇后,在宫中毫无根基,如果不是畏惧皇上的暴戾性子,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怎么会服服帖帖,任称心和如意等人随意使唤差遣?

所以说,袁茂只要对公主动过一点心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称心有些不服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轻轻岔开话道:“说起来,育碧公主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反常。”

如意冷笑一声,抽出一根黑色丝绳,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掉半截毛边,“育碧公主怎么会有消停的时候。公主已经让人为她建造公主府了,她不乐意,闹着要住进宫来,我听宫女们说,最近她和孟太妃走得很近。”

“孟太妃?”称心张大嘴巴,“刘太后和孟太妃天天逼着皇上娶那个北齐公主,育碧公主还和孟太妃来往,真是不识时务!”

不识时务的育碧公主周双君此刻确实和如意说的一样,正和孟太妃相谈甚欢。

孟太妃一脸慈爱,柔声道:“我的儿,你要是长在西宁王庭,本宫早把你认到自己名下当女儿了,怎么会让你流落到南吴国呢!”

周双君面带哀伤,低声泣道:“是儿臣命苦,不能长在太妃膝下,在外受尽委屈,如今终于能够回归母国,却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看人冷眼过活。”

孟太妃歪在木榻上,和侍立一旁的苏宛衣对视一眼,笑了笑,道:“你别怕,如今本宫虽然不如以前体面,但还不至于要受一个小丫头管束,你到本宫这里来,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和本宫说,本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周双君拿帕子在眼角按了一按,“多谢太妃娘娘,儿臣颠沛流离,终日惶惶不安,如今总算有了个依靠。”

彼此正说得热乎,宫女在帘外道:“娘娘,北齐公主求见。”

孟太妃冷笑一声,“她不是在忙着讨好那个瞎眼老妇吗,来见本宫做什么?”

瞎眼老妇,自然就是刘皇后了。

周双君听孟太妃这么口无遮掩,心里一惊,捏紧帕子,不自在地朝外张望了一眼。

苏宛衣放下素绸团扇,走出去和宫女耳语了几句,复又进来,含笑道:“娘娘不如见一见北齐公主,她像是有要事和娘娘商量呢!”

说着话,眼角微斜,睨了周双君一眼。

如果是从前,有人敢这么看自己,周双君早就暴跳如雷了。不过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她已经学会忍气吞声,虽然心里仍是气闷不已,脸上却依旧笑盈盈的,站起身,告辞出去。

待周双君出了内室,孟太妃哈哈大笑,“常听人说育碧公主愚蠢狂妄,本宫还不信,没想到传言果然不虚,放着周氏那个妹妹不求,竟求到本宫面前来了!本宫没记错的话,她那个出身高贵的生母傅氏,好像就是死在本宫手上,她来投靠本宫,不是自取其辱吗?”

苏宛衣道:“娘娘有所不知,周氏虽然和育碧公主一起长大,但感情十分生疏,育碧公主从前多次当众折辱周氏,周氏现在没有借机作践育碧公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庇佑育碧公主?育碧公主别无他法,自然只能来投靠娘娘——毕竟娘娘才是这后宫最尊贵的人。”

孟太妃先是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接着又冷哼一声,“尊贵又如何?周氏虽然没胆量和本宫作对,却生性狡猾,一直躲在含章殿里闭门不出,本宫多次召见她,她竟敢不理不睬!”

苏宛衣连忙道:“娘娘息怒,周氏也知道她斗不过娘娘,所以只能和老鼠一样躲着不见人。让她尽管躲着好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孟太妃冷笑一声:“听说那个小丫头最近在为小皇帝选妃?”

苏宛衣道:“回娘娘,正是。周氏已经选定五个世家之女,只等最后由皇上亲自拍板。”

“她以为选出一个世家之女做帮手,就能和本宫抗衡吗?”孟太妃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原来本宫和刘氏合作,不过是想利用北齐公主罢了,如今本宫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刘令鸯送到小皇帝的床上去,周氏和薛家那个丫头长得太像了,不能让她坐稳西宁皇后的位子!不然本宫睡不了安稳觉。”

冷笑片刻,孟太妃下定决心:“让刘令鸯进来吧。”

苏宛衣默不作声,轻卷珠帘,一个高挑瘦削的盛装少女等在帘外,见她出来,巧笑嫣然,明艳动人:“宛衣姐姐。”

苏宛衣压低声音,悄悄道:“公主,太妃好像不止看周氏不顺眼那么简单,她们之间还有旧仇。”

刘令鸯微露讶异:“周皇后是南吴国的公主,怎么会和孟太妃有仇?”

苏宛衣摇摇头:“自从册后大典那天见过周氏一面,太妃娘娘一直念叨着周氏的名字,似乎周氏和几年前被判抄家的薛家有什么关联。我暗中打听过,因为牵扯到前朝太子和永宁侯,孟家人对此事讳莫如深,暂时还查不出什么。”

刘令鸯眉峰轻蹙:“永宁侯?”

只是孟太妃和孟谦义,还好办,又来一个永宁侯崔泠,这就棘手了。

孟太妃做了几十年的宠妃,一直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心智早就不比从前了。卫文帝一死,她就只剩一副空架子,对孟家已经毫无用处。西宁的新帝和周皇后暂时没有动她,不是怕孟家的势力,而是等着孟太妃自己作死。

而丞相孟谦义,作威作福几十年,沉溺声色,倚老卖老,也不如年轻时那样精明狡猾。

孟家看着权势滔天,不过是假象罢了。月满则盈,盛极必衰,卫文帝驾崩的时候,孟家应该及早抽身才对,可孟家并没有收敛,不仅不收敛,他们还带领朝臣和小皇帝作对,辖制小皇帝的意图昭然若显。

如果刘令鸯没有猜错的话,小皇帝亲政以后,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孟家。

唯有永宁侯崔泠,正值壮年,心思缜密,野心勃勃,警觉性高,除了早年手段太过毒辣,诛杀岳家满门,为官十几载,竟然找不出一丝污点。而且他是从军功起家,手握重权,不好糊弄。

新帝似乎对他颇为倚重,明明知道他和孟谦义是翁婿舅甥,还将禁军之权交托在他手上。

说崔泠是忠臣,自然不是,可说他是奸臣,似乎也不准确。

西宁朝堂之中,唯有这个人最不好对付。

刘令鸯思索的时间久了点,苏宛衣怕孟太妃起疑心,忍不住轻声提醒:“公主,太妃娘娘等着您呢!”

刘令鸯回过神来,扬起一张灿烂如五月春花的笑脸,管她周瑛华和孟家人有什么纠葛,她只需等着看好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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