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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晓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想起当初在邵阳时的快乐,再看如今的落魄,他只觉得如同做了一场梦,一梦就是一生。品书网
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谁也不怨,是他一次一次选择汇集在一起形成了现下的结果,他只是有些后悔,有些遗憾而已。
坐牢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让他想起了许多早已经被遗忘的东西,那些,他在辉煌的日子里不曾记得东西。
他想起,他曾经对生活的要求只是有足够的银子和足够的粮食,后来又多了一项,那就是有一个叫做萧雅的女人和他一起享用银子和生活。
只是后来,他渐渐忘了初衷。是什么时候开始遗忘呢?
明明在邵阳城里时,当卢尚旭找到他说他是三殿下时,他并不是很激动,他那时候依旧想得很简单,过得也很快乐。
可是,萧雅嫁给了岳尚,一个即有权又有钱的男人,他方才意识到身份地位往往比银钱还要重要。
他靠在牢房斑驳的墙壁上反复猜测,若当初他知道接受三殿下这个身份的结果是彻彻底底失去萧雅,他还会接受吗?
他不知道答案,男人其实有时候比女人更复杂,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东西对自己最重要。现在的他一定不会再接受三殿下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未必……
他想起华安公主死时,明明自己可以救萧雅,却因为邵阳王的忽然出现而抛弃了她!
大概,她对他真正的绝望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那一天,对于萧雅来说是一个痛苦的日子,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呢?
他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三殿下,一直心安理得享受梁帝给他的补偿,可邵阳王来找他,一切便改变了。邵阳王说了他的身世,那样不堪,他竟然是岳灵长公主与自己的叔叔——邵阳王通/奸后生下的孩子。
他厌弃自己,同时也惧怕会失去已经掌握的一切,于是他只能按照邵阳王的安排行事,不替萧雅作证,挑拨夏梁两国的关系,打击赵昂的政绩,且取得赵国的支持……可到现在,一切皆成空……
天牢的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这个时间不是送饭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来呢?蒋晓生叹一口气,大概是他的死期到了吧!
才这样想着,果然有个狱卒停在了他的牢房前面,哐当将锁打开:“蒋晓生,出来!”
他没有逃跑的想法,从容起身,走到门边,对狱卒道:“是在午门还是在西市?”
狱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午门、西市的?陛下已经下旨赦免了你,你快走吧!”
这一次,轮到蒋晓生奇怪了:“为何陛下……”
“听说,是三殿下感念当年与你的同窗之情,不忍心见你死,加之你确实是个人才,从商可以造福一方,入庙堂可以造福天下,所以他特意写了折子恳请陛下赦免你。”
“陛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恩准了?”蒋晓生诧异,他对梁帝还是有些了解的,像他这样的祸害,他只会斩草除根,怎么会放虎归山呢?
狱卒叹一口气,摇摇头:“因为那份折子,是三殿下写下的最后一份折子……”
蒋晓生蹙眉:“什么意思?”
“三殿下白天将折子写好递了上去,陛下还没有来得及看,晚上郡王府里就发生了火灾,他和王妃双双遇难……等陛下看到折子时,三殿下不在了一个月,陛下拿着那折子反反复复看,也是你的运气,陛下终于想通了,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三殿下最后一点心愿赦免了你!哎……不知道三殿下前辈子做了什么,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不长命……”
听狱卒絮絮叨叨的说,蒋晓生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双耳嗡嗡作响,手脚冰凉得好似置身寒潭之中,半响才颤声问道:“你说、你说她、她也死在火里了?”
狱卒迷茫:“他?”
“我是说……我是说萧……不,我是说、是说翼德郡王妃,她也死了?”
“是呀!可惜了!听说是个大美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再说王府守卫都去了哪里,难道没有人救火吗?”
“这你就不知道,听说是因为陛下剿灭了北冥教在我大梁境内的所有分坛和据点,杀了他们教众数千人,北冥教的教主秦海因此怀恨在心,潜伏我京城半年之久,得知郡王才是真的三皇子,他为了报复陛下,特意潜入郡王府里下了毒,让郡王府中一干侍卫都昏了过去,就连王妃与王爷的房中也被吹了迷香,大火一起,谁还能去救?”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蒋晓生一径的摇着头。
“爱信不信!我可跟你说,我家中的二弟可就是在郡王府里当差,火起时,他和几个侍卫都倒在了地上,亲眼看着北冥教的教主秦海从郡王所居住的院子里跑出来,可惜他们都中了毒,没有办法动弹,否则……哎……”
“不,我不信,我不信,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蒋晓生还在摇着脑袋,像个傻子。
自己说的话再三被蒋晓生质疑,那狱卒怒了,不耐烦的看了蒋晓生一眼:“管你信不信,快点走,我还要去皇宫里复命!”
蒋晓生忽然退了回去,双眼通红:“我不走,你去告诉陛下,让他杀了我吧,在午门斩首或者在西市凌迟,都可以,杀了我吧,我不走……”
狱卒一看,不高兴了,嘀咕道:“原来被吓疯了,真可怜!”说着,他走到蒋晓生面前,见蒋晓生死死拽着牢门,他也懒得拉,而是举起手里的大刀,用刀背往蒋晓生的后脖颈上这么一敲,蒋晓生立刻昏倒。
看了看已经失去知觉的蒋晓生,狱卒十分嫌弃的说了一句‘真麻烦’,而后弯下腰,提着他的两个脚腕子,直接拖走。
等蒋晓生再醒来时,他已经在一间陌生的床上,旁边守着他的老管家催尤。管家见他醒了,长长松一口气:“主子终于醒了!”
蒋晓生看了一眼周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本该死的,结果却活了。而他以为从此可以风风光光活着的人,竟就这样死了……
人世无常,真是人世无常!
见他这个样子,那催尤叹了一口气:“主子不要难过,老王爷虽然不在了,可陛下隆恩,并未收回老王爷所有的产业,还留了在邵阳城里的宅院和良田给你,只是不许你再进京而已……”
蒋晓生一愣:“你说老王爷不在了?怎么不在了?”
催尤也一愣:“主子在牢里没有听说吗?”
“没有……”
“老王爷是自杀的,一杯鸩酒了结了自己,走时特意支开了看守的人,没有人发现……”
蒋晓生点点头:“这样也好,他一生想要权势,若没有权势,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催尤也随之点头:“谁说不是呢!幸好主子比老王爷看得开。”
蒋晓生苦笑:“你安知我不想死?”
“什么?主子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你难道忘记了你还有凌夫人,还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啊!你走了,谁来照顾她们母子?”
“是呀,谁来照顾她们呢?”蒋晓生又是一记苦笑:“活着真难,想死都死不了!”
他起身,下了床,催尤忙上前搀扶他,却被他拒绝了,其实他身体没有事情,他只是心累,当听到萧雅死了后,他就忽然很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又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了什么死。
“他们母子,在哪里?”他开口问到。
“凌夫人被凌尚书接回家了,小人已经让人给夫人送了信,想来一会夫人就会来了!等主子养好身体,我们就回邵阳去,那里虽然不如京城繁华,可是山清水秀的也很不错!”
蒋晓生没有接催尤的话,只是兀自低喃:“凌芷……她不会喜欢邵阳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蒋晓生的话,不大一会,送信的下人就回来,身后并未跟着凌芷,只带来了凌芷的一句话,等孩子生下自会送给君抚养,愿君看在夫妻情面上写下和离书,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催尤听了大怒,倒是蒋晓生十分平静,当即让人取了纸笔写下和离书让下人交给凌芷,并且嘱咐下人告诉凌芷,他会在京城中等她分娩,孩子生下来后他就抱着,以后不会打扰她分毫。
于是,他开始了数月的等待,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等来的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小怪物!
凌芷分娩的那天夜里北风大作,暴雪肆虐,直到房顶的雪积了足足有半尺厚,凌芷才生下来孩子。可当稳婆和侍婢们看到孩子时,一个个都被吓住了,尤其是凌芷,当时就被吓得有些失心疯。这个孩子,竟然没有眼睛,这也就算了,她的嘴巴还长在了肚子上面……
凌尚书一家如临大敌,就连孩子身上的污水也没有去除,就将她送到了后门。在那里,得到消息凌芷即将分娩的消息后,蒋晓生就匆匆赶来等待,当孩子交到他手里,他看清楚孩子的样子,眼泪,无声掉落下来了!
邵阳王与长公主通/奸一事乃是皇家秘辛,纵使是他们的敌对梁帝也不愿意将这样的消息传出去,让整个皇族一起丢脸,因而这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凌家自然也不知道,凌芷生下个怪物,他们只当是做了孽遭老天报应。
可蒋晓生却知道实情,也想到了孩子为何生成这个模样,嘴里一直低喃着:“同姓相婚,其生不蕃!同姓相婚,其生不蕃!这是孽呀,是孽呀,长公主,邵阳王,你们可有看到,你们没有把我生成怪物,却让我的孩子成了怪物……哈哈哈哈……”
风雪,很快盖住了他的狂笑,凌尚书府里的下人生怕招来别人的注意连忙将后门关上。
吱嘎的关门声惊醒了蒋晓生,他这才想起怀里的孩子,即便是个怪物,可那也是他的孩子!
他将她抱进了马车里,紧紧的搂着她,企图用身体将她捂热,可惜、可惜这样的孩子,嘴巴生错了地方,连哭都哭不出来,吃也吃不了,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养不了她,她才在世上活了不到一天,就无声的走了,带走了蒋晓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丝牵挂。
他最终还是与催尤一起回了邵阳,只是出乎意料,他并未接手邵阳王留下的产业和良田,而是在邵阳城的郊外找了一个寺院削发为僧。
在催尤看来,他这是在自暴自弃,可只有他知道,寺院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可以为萧雅诵经念佛,可以为死去的孩子积福,也或许,也或许能用诚心感动佛祖,让佛祖许他来生能再见萧雅一次!
他不贪心,不奢求与她重续前缘,他只是想再见她一次,哪怕只是对面走过,哪怕她丝毫没有逗留,可只要他能看到她的微笑,一切就已经足够。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历经十年,他已经从一个小和尚成为一代高僧,开始云游四方讲经授业。
他到过西域,走过苗山,出过海,看过时间万态,早已经不记得当初书院里有个吝啬鬼叫做蒋晓生,也不记得京城中有个小姐叫做凌芷,他才三十岁多一点,可能让人从他的身上看到淡然和沧桑。
这天,他到了一个叫做缘法寺的地方,给寺庙里的僧人们讲学,顺便开坛诵经,为当地人祈福。
当地很多人慕名而来,缘法寺被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诵完经,他也累了,起身前往后院休息。
经过一棵大槐树下,有一女子在大槐树的另一边站立,看见他,她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
他看着她,熟悉却又陌生,还是那样的眼,还是那样的眉,却圆润太多,神情也不复当初。最重要的是,她挺着一个大肚子,全身散发着为人母的慈爱和光辉。
这一生他本就不可能再见到她,何况是身怀六甲的她?
幻象,一切幻象皆是由心而致!他心里想到这一点,不敢再做停留,迈步跨进后院,竟丝毫未看见槐树下面那女人先是目瞪口呆,而后怒气冲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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