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离今日到酒馆会人,不因别的事,谈的正是这要新设的大集。
跟他吃酒的几个官员都是他到金陵才认识的,职位虽不高,但手里有些实权,最关键的是,掌握着朝廷里一些工事的最新动向。
与这样的人结交,最是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于他这个商人来说,消息就是商机。
有了这个消息,在大集筹建和落成之后他就都有利可图。这对韩家而言虽不是什么大买卖,但与某些人固定的合作关系,将会有利于日后更大的买卖,这就是所谓的利益同盟,是商场上的制胜法宝之一。
吃酒的时候,韩离收到了重锦的信,信封上没署名,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拆开,便把信收了,没有看,更不知道竟是重锦写给他的。
不过在商议大集的事时,他是想到了重锦的。
昨日他教她去买地,也没说要具体买哪里的,凭她心急的性子,只怕很快就要把钱花出去。如果有机会见面,他会提醒她这一方要建大集的地可以买。希望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把钱全部乱花掉。
正想着,那户部主事道:“韩兄,昨夜我到你的撷芳楼去了。你的花魁姑娘可真是令人销魂啊。”
这位花魁便是夜闯韩离的寝屋,要与他共赴云雨却被无情奚落并赶出门的那一位。自打被韩离拒绝以后,她仍对他念念不忘,只是再找不到机会主动献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风姿无双的男人经过却对自己视若无睹,看着他将寝屋的门无情地上了锁。后来他鲜少来撷芳楼,她甚至连见一面都难了。
韩离一听,立刻明白了这主事的意思,为他斟了杯酒,“大人若是喜欢,只给我个去处,我明日就给大人送过去。”
“韩公子真是个痛快人。”那主事喜道,“我还担心这般绝色女子,韩公子会舍不得于我呢。”
韩离笑笑,搭住那主事的肩,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一双薄唇快速张合,泛着些微光。那主事听了,眼中乍现些许奸猾暧昧之光,笑得是无比的开心。
韩离是个商人,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他舍不得交换的东西。喜欢着他却被他送出去的女子,这花魁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们会用带着爱与恨的眸子幽怨地望着他,心中淌血地怪他无情。
但那是他所不在乎的。
能让他在乎的其实很少。
*
夜里,韩离仍旧回了重府。
因下午喝了酒,现在酒劲还没过,他也不到重彦屋里用膳,只打发了人去回了重彦。
人有些乏,他便到净室去沐浴了一番,出来的时候凉风吹过脸颊,还带着点桂花的香气,让他觉得很舒服。
回到寝居里,他换了身轻薄的睡袍,静静地修剪了会指甲,然后把窗子开了半扇,靠在临窗榻上看账册。不一会儿,小厮端来了热茶,他赏了二两银子后把人打发了,端起茶喝了一口。
很熟悉的味道,这茶是晋地的茶。
韩离晃了晃着杯子,再喝了一口,心里忍不住对重彦道:赢了我这么多银子,终于知道寻我的心头之好来给我了。
说起晋地,他忍不住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琴。
自七夕为重锦配乐,他已经有好久没弹琴了。
放下茶杯,韩离到墙面上取下了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琴弦,然后就忍不住弹了起来。
琴音流泻,乘着舒缓的夜风,从窗子飘向了屋外。
赵品言本来在屋子里看书,忽听到这一段旋律,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往韩离的屋子方向看了一眼。
他没想到韩离会弹琴。
这是一首朴素的小调,旋律有些特别,缓慢,悠扬,偶尔有一两声很是低沉的调子,像在诉说着一个有着悲欢离合的故事。
在夜里,这琴声不请自来,实在有些清洌,赵品言走回几前,拨了拨灯芯,却再也看不下书。
他印象中的韩离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毫不吝惜自己的热情和钱财,好像所有的人都值得他去来往,或者利用,这样的人若不从商,做官只怕也是如鱼得水。
那天韩离以长舌鬼暗讽重萱,他是从头看到了尾的,这么一个小心维护关系的人,竟也能有这么快意恩仇的一面,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今天韩离会弹出这样的曲调,就更让他纳闷了,他居然在它里面听到了一点点孤独。
韩离也会觉得孤独?
赵品言想着微微皱了眉。
他又记起了上次韩离问的话,“要不要陪你说说话”。其实自己向来我行我素,谁也不在乎,自从被韩离那么一问后,好像还真感到了一点孤独。
都怪韩离。
赵品言坐不住,又到了窗边,站了一会后,想着要不要去韩离那走一圈,顺便提醒他夜深了琴音扰人。考虑再三,他最终还是没去,心想韩离也许只是客套一下,并不真想跟自己说什么,去了倒自讨没趣了。
况且,也没什么好说的。
……
韩离弹了会琴,忽然想到今日还收到了一封信,便先停了手,寻了信拆开看,几行清秀小字就这样印入眼帘。
是重锦写的。
从头到位都是感谢的话,换着措辞和方式说了几遍,他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直看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我想拜你为师,我不想放弃”。
他不禁暗想,这丫头是属牛的吧,这么倔。
看完了信,韩离又把它塞回了信封里,不打算回。让他有点想不明白的是,重锦今日怎么也到那酒馆去了,那酒馆离重府少说有五里的路程,她跑那么远做什么?
她又怎么知道自己在酒馆里?难不成,是跟踪他……
他摇摇头,把琴收好,关上窗子,褪下身后披着的斗篷,熄了灯,欺身上床,睡觉。
月光照在他的帐子上,被温和地拦了下来,再进不去。
……
旁边院子里,赵品言忽然听不到琴声了,感觉还有些怪怪的。
他竖着耳朵再等了一会,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再响起,果然是停了。这么快就停了。
他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没去找韩离,否则只他还没走到,人家就已收琴休息了,岂不是太尴尬。
他喝了口水,却不慎让一滴水落在了书上,水将字迹化开了些,他有些嫌弃地捻起一角抖了抖,看了看后还是不满意,干脆把书丟到一旁,上床睡觉了。
……
与此同时,重锦正伏在桌前记账。
她现在有两千两银子,建宅那边还需要添进去四百两,剩下一千六百两。她打算再用三百两来买粮食,趁着这次旱灾再多赚一点,剩下的一千三百两就全部用来买地和铺子。
其实她也考虑过,她大可先用这二千两全部买了粮食,这旱灾一来,粮价一涨,她就可以赚一笔快钱了,赚完了钱再去买地,如此似乎也不耽误什么。可后来再想想,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是因为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万一这辈子跟上辈子不同,她的孤注一掷就会变成血本无归,二是等她在粮食上大赚了一笔后,地价恐怕也已经涨上去了,到了那个时候再买地,也就没有多少赚取差价的空间了。
更重要的是,她想听韩离的。
等重锦把一项项要办的事和要花的钱记好后,夜已经深了。
春语见她还在盯着灯火沉思,忍不住过来催她,“姑娘明日再想也是一样,这钱总是赚不完的,当心熬坏了身子。”
重锦点了点头,收好了账册,洗漱后上了床。
她并没有很快睡着,脑子里又想起了韩离。
今天一回府,她就到重彦的屋里去了,想从韩离那里求证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等了一晚上,韩离也没来。
期间重彦给她泡了壶茶,说茶产自晋地——韩离的家乡,重锦喝了几口,觉得口感有些涩,她喝不习惯。后来重彦非要拽着她打马吊,她没辙只好同意了,结果输了一晚上,有点心疼她的十两银子。
翻了个身,重锦又想,也不知韩离看了信没有。若是看了信,怎么就不来重彦的屋里呢。
八成他也是徒有虚报,虽长得人高马大,但内里是个绣花枕头,一点酒就让他无力消受,睡死过去了。
肯定是这样。
*
天大亮后,韩离梳洗了一番,准备出门,今天沈幕约了他。
他到了门口的时候,重锦的马车刚走。两个人又没碰上。看门的小厮以为自己看出了点意思,连续两天,一前一后,敢情是约好的?
其实真是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