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子转得实在快。
“……”重锦瞟了一眼文德桥的方向,邵斯云还是没来。
“身为侯府千金,你买地做什么?”他对这个问题一直很好奇。他后来派人查看过那块地,上面建起了宅子,于是就更好奇了。
重锦自知宅子建起来了也瞒不住,便老实回答:“建宅子。我有自己的原因,不方便告诉公子,还请公子不要再追问。”
韩离眯了眯眼,“好。”他如果想知道,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另外……还请你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可以么?”
“可以。”韩离瞥她一眼,“但我是个商人,我要用这个秘密换另一个答案。”
“什么?”重锦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冰雹。”
重锦立刻反应了过来,脑子飞快转动,“这个是因为……府中有位先生,素善观测气象,预准者十有七八,只是他不喜外露,名气不大,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这次便也是他告诉我的。”
她知道不能用骗春语秋思的方式骗他,什么神仙托梦的鬼话他肯定不会信,但若说人外有人,他既非人外之人,自然就无法分辨真伪了。
“哦?那这位先生真是高人。”韩离笑笑,不置可否。
正在这时,文德桥头出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正是重锦眼巴巴等着的邵斯云与邵菡。她刚想打发韩离,天空却忽然飘起细雨来。
“贵府既有位高人,他竟没有告诉你今日出门要带伞么?”韩离看了看夜空中飘落的雨,不由调侃了一句。
“你先走吧,不必理我。”重锦看着邵斯云,只见他已买好了糖葫芦,正牵着邵菡的手往桥边的亭子去避雨。她立刻丢了手中还未吃完的糖葫芦,拔腿就要跟上去。
糖葫芦很快被人群踩碎。
韩离这才发现她的视线正追逐着邵斯云,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今日在脸上抹了这么多胭脂,不适合在雨中行走。跟我来。”
不由她分说,他已强行拖着她往后退,她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雨却开始下大了。她总不能以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去见邵斯云,便只好先跟着他走。
千算万算,她竟忘了今夜要下雨,更没算到竟冒出个韩离。
屋檐下,韩离与重锦贴着墙边并排站着,肩膀之间有一人宽,他正好比她高出一头。
雨水顺着头顶的瓦片落了下来,形成一道密密的雨帘。打从这个雨帘望出去,重锦只看见一群匆忙避雨的行人和他们手中晃动的红色灯笼,灯光在雨水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她根本看不见文德桥旁的亭子,更别说是邵斯云了。
韩离向重锦身边靠了一点,将身后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到了她的身上。
“不必了,我不冷。”她推拒了一下。
他淡淡道:“我不是怕你冷,是怕别人看见说我失了风度。还请姑娘成全我的名声。”
“哦。”她有些尴尬。风吹过来,其实还真的有点冷,她不由紧了紧披风。披风上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气,是她从未闻过的,但闻起来很舒服。
她怎么就这么喜欢口不对心?韩离有些无奈,看着她被打湿的面庞,问:“带帕子了吗?”
她有些困惑地望他,“带了。”
“那你还不擦擦脸,留着雨水洗你的胭脂吗?”
跟他在一起,重锦的反应似乎总是慢半拍,她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与别人相处时那种有小聪明的优越感,在他面前似乎完全没有。她掏出手帕胡乱擦了擦脸,刚想把帕子收起来,帕子却被他夺去了。
重锦怔怔地看着韩离,只见他拿着帕子帮自己擦了擦额头和打湿的发,动作很快,但是轻轻柔柔的。
“果然是身骄肉贵的千金小姐,连擦个脸都不会。你哥哥托我来寻你,若是给他送回去个病恹恹的,我倒不好跟他交代了。”
“怎么不会,不用你……”她一个“帮”字还未说出口,他已经住了手。
只是接下来他的举动,更是让她目瞪口呆。他自顾将帕子叠了叠,擦了擦他自己脸上的雨水。
“那是我的帕子,你这人怎么……”
“怎么?”他若无其事地反问,擦完了脸,又擦了擦脖颈。
“无礼。”
他看着她轻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一个姑娘又是买地,又是建宅子的,想来也并非循规蹈矩,恪守礼节之人,怎么现在倒在乎这些虚礼了。”
果然有把柄被人抓在手里,气焰都会短一截,重锦自知说不过她,便有些赌气道:“帕子还我。”
擦完雨水的韩离舒了口气,将帕子递到重锦面前,“还你。薰香的气味还不错,就是帕子有些太旧了,这上面绣的鸭子也太丑。”
重锦的额头突突跳了两下,“那是鸳鸯。”
这鸳鸯是她儿时被逼学女红的时候绣的。这一方帕子她用了很久,也不知为什么,用的越久就越舍不得换新的,就好像她对邵斯云的感情一样。
他咧着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如此真是别致的鸳鸯。”
她攥着帕子小声回:“不用你管。”
接下来,两人有一会没有说话,只并肩沉默地听着雨声。
淅淅沥沥。
韩离负着手,望着天边无尽落下的雨,忽然有种不知置身何处的感觉。几个月前他还在山长水远的晋地,带着开拓一番新天地的心愿,这才来到繁华喧闹的金陵。他一门心思布局生意,从来没想过来到此地过的第一个七夕节,身边竟是这个与他几次擦肩的姑娘。
重锦看着地面上溅起的水花,心里一直期盼着雨快点停。她一直想跟邵斯云独处一会,没想到几经巧合,与她独处的人却成了韩离。经过的姑娘大多对她流露出羡慕的眼神,重锦知道那是因为身边的人风姿不凡,只是他再有魅力,她还是希望能换成她心里的那个人。
一阵风过,他忽地抬起了手臂,以垂下的衣袖为她挡住了风雨,让她忽然有种他要拥她入怀的错觉,她微微往后躲了一下。
后来发现是误会,重锦有些歉意地回了两个字:“多谢。”
“不必客气。只是你也不必躲我,你这样的小丫头,我没兴趣。”
“……”
“方才的糖葫芦你没吃完,可还饿么?”
“不饿了。”
他眯了眯眼,“那便好。我只怕一会你哥哥问起,说我把他妹妹饿坏了。”
“哦。”
没过多久,雨终于停了。
重锦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发韩离,“我去亭子那找邵菡妹妹,方才我瞧见她了。公子就不必跟着我了。若是哥哥问起,就说我过一会自去找他。”
韩离刚才看见邵斯云了。重锦这番话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她只说去找邵菡,却并未提到邵斯云。他转念又一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其实有邵斯云在她们身边倒还安全些。
他取了十两银子给她,“拿着,饿了就买些吃的。”
“不必给我这么多钱。我不饿。”
“你放心,我会问你哥哥要回来的。”他把银子塞到她手里。
她皱了皱眉,收好银子转身就走,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跟他说,也没有回头。
就像他们俩初见时一样。
望着她急匆匆的脚步和渐行渐远的背影,韩离始终有些不放心。这丫头虽然聪明,但到底手无缚鸡之力,本朝民风虽好,但今日街上鱼龙混杂,也总怕个万一。这么想着,他决定先跟着重锦,以防她出什么不测,直到看到她跟邵斯云会合。
文德桥边,她停下了脚步。韩离还在纳闷,只见她解了身后他替她披上的披风,挂在了桥栏上,才又往亭子走去。
那披风随着风飘荡了几下,然后一滑,落入了深深的秦淮河里。
韩离跟着重锦,很快便见她到了桥边的亭子里。
避雨之人大多已经离开亭子,除了刚去的重锦,亭中只剩下邵斯云一人,不见邵菡。
韩离远远地站着看他们,只见重锦仰着头望着邵斯云,不一会儿竟掏出韩离刚才拿过的那方帕子,仔细叠了叠,然后垫起脚尖,为邵斯云擦了擦额头。
刚才他借她的帕子,她就急成那样,还斥责他“无礼”,眼下她不但主动献上自己的帕子,还亲自帮邵斯云擦脸,举动竟是截然相反的。
这丫头,原来已是有心上人了。
韩离禁不住嗤笑,怪不得她在下雨前就把没吃完的糖葫芦丢了,要去追这个邵斯云,怪不得她刚才只说找邵菡,却不提她心上人的名字,怪不得雨一停她就打发自己走,还叮嘱自己不要跟着她,怪不得她见他之前要先把披风解下来。
找邵菡是假,找她的心上人邵斯云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