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柳林村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并非是有人娶亲,而是村内有蒙童进学中了童生,关键是那个叫做唐景如的少年才十二岁,其前途堪称不可限量,有望成为柳林村内第一个举人。
在儒门,圣术的等级分为秀才、举人、进士、宗师四个等级,再往上便是尊号大宗师,并非等级的区别。
童生就是通往秀才的最后一道关卡,一般来说,选中了童生的人十有七八可中秀才,而唐景如方才十二岁,几乎可算是有十分的把握中得秀才,至于举人也有三分可能。
唐城身着一身棉衣,站在村内的演武场内,袖手而立。此时,已经是隆冬时分,寒风如刀割人脸,却挡不住人们满脸的笑容。
由于柳林村村民以狩猎为生,故而村内有演武场,让无望进学的族人打熬力气,磨练弓术以求生。
当然了,如唐景如这般的少年自然是按部就班的学习上进。若是其家庭不堪重负的话,族内可以出资接济他们,总之,进学的事情耽搁不得。
唐城作为私塾的夫子,坐在左第一的位置。除了族长之外,便以他地位最尊。这十分正常,在儒门社会中,尊师重道乃是最高的纲常,不可触犯。
唐城如今是唐景如的夫子。以后,就算唐景如进学中了秀才,举人乃至进士,成为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但这个关系不可改变。唐景如每次见到唐城,都需要恭恭敬敬的行师礼,不可有半点冒犯。
唐景如今年不过十二岁,但已经颇为守礼,拜见师长,一板一眼,若行云流水,叫柳林村的族长喜的合不拢嘴来。当然了,最开心的还是唐景如的父母家人。
粗糙的方桌上摆放的自然是乱七八糟的猎物。有野鸡,野兔,狍子,岩羊,也有野猪,这是柳林村七天以上的收获,今次却要被一次吃的精光。
没有乱七八糟耽搁时间的讲话,族长一声令下,族人们立刻开始了这一次奢侈的大餐。猎户的生活永远不会富余,不说山中的狼虫虎豹都凶猛难当,就是每年中三个月的休猎期也叫人无法忍受。若非柳林村的女人经常上山采药以补家用,这村庄根本就立不起来。
唐城也大快朵颐,用食物来补充消耗对于唐城来说可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不过,经过三年的适应,唐城如今已经又成了凡俗中人。
三年的时间,唐城没有显出什么老态,容貌也没有什么变化,这对一个少年来说十分正常。但是,若是时间再长,五年,八年以后,唐城可就没有办法再掩饰下去了。届时,唐城要么离开,要么就对自己的容貌稍作调整。
既然是夫子,唐城就不好和那些猎人一样,抱着猪腿猛啃。他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考虑待会儿和族长的措辞。
前来敬酒的人不多,除了唐景如的父亲就再没有别人。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酒非常的珍贵,每个人仅有半杯的量,所以都是小心异常。
小半个时辰之后,演武场内杯盘狼藉,留下女人收拾碗筷,男人们各自散去。唐城缓步走向老族长的家,他并不担心老族长喝醉,那果酒很淡,不要说半杯,就算是一坛也休想将人喝醉。
老族长叫唐步云,按照福、如、步、长四个辈分排列,足足比唐景如高出三个辈分,年纪已经过七十岁,在村中算是少有的高寿之人。
俗话说,人老成精,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唐城不得不小心一些。
族长家的房子不必其他人家更豪华,都是一般的茅草房子。本来嘛,柳林村临山,用条石搭建房子效果最佳,只是耗费的人工太多,他们生活连温饱尚且不足,不可能如此奢侈。
唐城走到门口,敲了敲在岁月的侵蚀下纹路斑驳的灰黑色木门,扬声道:“老族长在吗?唐城来访!”
三息之后,吱呀一声,木门豁然洞开,露出了老族长满是皱纹的脸庞。那脸上堆满了微笑。
“夫子怎么有功夫来老头子这里,快快请进!”
茅屋之内,不过一桌两椅,条案之上供奉着至圣先师的牌位。这一点,在儒门三十三个星域之中,盖莫例外。
老族长颤颤巍巍的为唐城沏了杯苦茶,然后缓缓的道:“夫子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要老头子帮忙吗?”言罢,老族长紧张的盯着唐城。
老族长的紧张事出有因,唐城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年,就算是再美丽的景色也该看的厌了,唐城或许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但是,柳林村地处山野,生活艰苦,几乎没有人愿意来这里教书育人。唐城慢慢的饮了杯茶,将木雕的茶杯放下,道:“老族长,我此来是为了辞别。”
老族长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陡变。这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苦着一张脸,道:“可是村中有人怠慢先生?”
“不是!”
“可是村中短了先生的衣物吃食?”
唐城轻叹一声,道:“老族长也不必猜测,我来辞别,也是不得已。”说着,唐城便开始编造故事。
在唐城的故事中,他是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当然了这个世家并非是指王侯世家,而是指耕读世家。
在儒门的三十三个星域中,并没有皇帝来统治万千黎民百姓,占据这个世界统治地位的是大大小小的书院。在这些个世界中没有律法,人们评论是非,用的是至高无上的道德。
耕读世家虽然没有中土的王侯世家那般强势,但在这个世界中却是最令人羡慕的身份职业。唐城一言既出,老族长顿时神色黯然。他虽然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当初那个老夫子却在他面前感叹过,若是生而为世家子,他未必不能中一个秀才或者举人。如今,唐城既然是世家子,那么,留在柳林村的可能性便近乎没有。
唐城接下来苦笑道:“可惜,我只是一个妾生子。家中长兄读书天资不如我,偏偏有十分好妒,故而,小生考中秀才之后,便不得不出门游学。”
“可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在游学时,遭遇强盗,我的路引连同包裹一并丢失,浑身上下只有几两碎银。说起来,还多亏老族长收留。”
“但游学万里,总也有归家的一日,故而,唐城来求一个路引。”
唐城这个故事说的十分符合人情,在老族长唐步云听来,没有半点破绽。而且,唐城的计划步步为营,这求路引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老族长百般挽留,殷勤相劝,但无奈唐城去意已决,最终,老族长也只能开具一条前往县城的路引。
所谓路引,乃是身份证明。在儒门社会的底层,只有村落的族长才有资格开具证明。三年的相处,老族长见挽留不得,只得黯然开具证明。
唐城取了路引,立刻返回自己的居所,也就是村中的公产私塾,稍稍收拾了一下行礼便辞别老族长而去。
事实上,唐城绝不会选择轻易离开。他离开山村之后,径直前往县城,打探这三年来生的种种消息。
柳林村信息闭塞之极,而在这个世界中,唐城的神识被压缩到只能离体十丈,要知道唐城全胜之时,等闲一颗星球,尽在唐城的神识监控之中。可见浩然正气对道术的压制有多大。
唐城此去县城,一来是打探消息,二来是确定自己的行程,为后面的谎话打下基础。要有合适的身份留在柳林村,唐城必须给老族长寻找一个光明正大且有不可推卸的理由。他必须让老族长自己上钩。
在县城内呆了两日,唐城用柳林村内三年来积攒的束脩乘坐马车前往府城。府城虽然颇为繁华,但唐城囊中羞涩,住在价格最便宜的大通铺内,呆了三日后,便再度返回了县城。至此,唐城的行程告一段落。
二十五日之后,唐城风尘仆仆的返回了山村。他离开的事情,老族长还没有同族人说明,他正头痛的紧,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唐城回返,老族长心中嘎登一下的同时,却又心中暗喜。唐城回来说明事情有了反复,尤其是唐城脸上苦涩的表情,就差用毛笔在脸上写出——我有麻烦了几个大字。
人人都有心理的阴暗面,老族长虽然竭力压抑,但唐城乃是人精,经历过多少大事,老族长的心理活动他是洞若观火。
唐城开口之前,先来了一句缠绵悱恻的——老族长。三个字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喊将出来,不知道其中蕴藏了多少辛酸。
“夫子有话请说当面!老头子虽然不中用了,可族内的棒小伙子却又百八十个,个个都挽得强弓,使得快刀。”老族长就差胸脯拍的震天响了。
唐城长叹一声,道:“万万没有想到,我在府城之中遇见了游学的一位同窗。”
“这是喜事啊!”老族长不解的问道
“可我那同窗言道:家兄不念兄弟之情,在我失踪这三年里,已经注销了我的户籍。向书院报备我已死亡!”
“这,这是手足相残啊!”老族长一时间也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该如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