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缺苑内烛光常燃,侍女只是及笄年华,但却神色冷冷清清,身穿宫装侧身立于桌案之旁,巧转柔荑不时的研磨,看着桌案前端坐的翩翩少年,轻风自窗沿中吹拂进来,摇曳了烛光。
作为移花宫的少宫主,花无缺可谓是天之骄子,自从被邀月收养以来关怀备至,一应物件皆为上品,便从这无缺苑中的陈设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竹韵,今日宫中可是生了事端?”花无缺左手拂袖,手持兼毫笔,手腕轻转之间,正在临摹王右军的《乐毅论》,开口问道。
侍女竹韵神色复杂,闻言虽是羞于启齿,但却不能不答,轻声回道:“今日,有人擅闯浣花池。”
花无缺停住了手中的临摹,剑眉倒竖,面露不悦之色,追问道:“可是那木屋的秀才?”
这移花宫中,除了自家外,便唯有这木屋的秀才是男子,“擅闯”二字自然不会用于女子,除了包文正还有何人!
“正是那登徒子!”竹韵面色羞愤的说道。
花无缺自幼得蒙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的教诲,作为移花宫唯一的少年,出了这件事情自然不能不管不问,将兼毫笔放在了笔架之上,而后不发一言的转身从墙壁上取下了佩剑,径自朝无缺苑外的木屋而去。
“公子......”竹韵急忙将研磨搁置,急匆匆的快步追了上去。
昔日邀月宫主的教诲还记忆犹新,作为移花宫唯一的男子,便要肩负起守护移花宫的责任,若有人前来移花宫寻仇,做出危害移花宫的歹事,便要挺身而出。
今日这登徒子居然敢擅闯浣花池,便是将男女大防与不顾,平白辱了女子家的清白,这等恶事又怎能袖手旁观。
花无缺施展轻功凭空跃起,已然立足与湖畔对岸,面带肃杀之气的走进了木屋之内,抱剑拱手行礼后,“呛啷啷”一声长剑出鞘,遥指床榻上的包文正,开口斥责道:“今日你擅闯浣花池,是也不是?”
包文正浑身剧疼难忍,不但饥肠辘辘,而且口干舌燥,待听闻有男子开口斥责,蜷作一团的身躯仍是难以舒展,抬眼朝来人望了过去,只见三尺青锋泛着寒光,那丰神俊逸的少年不是那少宫主花无缺又是何人?
“无缺公子,我连这屋外的湖畔都过不去,何来擅闯浣花池一说,你又怎能人云亦云?”包文正的声音有些沙哑,重伤未愈之躯更显的有些狼狈。
花无缺闻言面色略有缓和,与这秀才乃是比邻,又岂能不知但凡外出,皆是由铁萍姑施展轻功跃过湖畔,这秀才手无缚鸡之力,也自然没有能耐擅闯浣花池,便是连移花宫的寻常侍女,也是多有不如。
“那你为何会闯入浣花池?”花无缺将长剑归鞘,上前了几步,追问道。
包文正苦笑说道:“无缺公子,此事已然告知大宫主,其中的内情,不便与公子细说。”
花无缺抱拳拱手施礼,而后歉意的说道:“不论公子是何缘故擅闯浣花池,终究是玷污了女儿家的清白,此事是做不得假。”
“公子当以性命,洗刷浣花池侍女的清白。”
“无缺公子是要杀我?”包文正诧异的问道。
此事既然是被人栽赃陷害,这花无缺已然知晓,为何却要咄咄逼人,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这花无缺不转圜杀意,今日便无人能救我性命。
“得罪了!”花无缺歉意的说道,而后单掌当胸提起,便欲走上前来,将包文正一掌击毙。
“且慢!”包文正内心巨震之下,忙开口发言,心知这花无缺乃是谦谦君子,自然会让自己说个清楚,但是若不给他一个足以信服的理由,今日终究是难以保全性命。
包文正心思急转之下,知晓这移花宫唯一能阻拦花无缺的就只有两个人,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除非有一人开口,才能得以周全。
而今日的伤势便是邀月宫主所为,按照邀月宫主的性情,不当场将自己击毙,已经是动了恻隐之心,自然不会再为自己网开一面。
只有怜星宫主能救我的性命,我跟她无冤无仇,动辄出手陷我于不义,那就莫怪我了。
不管你是不是武功盖世的武林高手,不论你是不是风华绝代的佳人,只要你是个女人,我包文正就有一线生机。
包文正心中发狠,强撑着站起身来,脚步踉跄的来到了桌案之前坐下,而后勉强拱手施礼,说道:“无缺公子,我有一物烦请交给二宫主,而后公子若要杀我,自可动手便是。”
“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是重伤之躯,便是苟活个把时辰,也难逃公子剑下。”
花无缺点头应允,既然这是秀才最后的心愿,也不无不可。
包文正将宣纸平铺在桌案之上,艰难的研磨之后,拿起兔毫笔,深吸一口气便欲提笔画下怜星宫主的仕女图,但重伤之躯却是力有不逮,手腕颤颤巍巍的丝毫提不起力气,那轻盈的兔毫也显得有些沉重。
牙齿狠狠的咬住嘴唇,借这股突如其来的痛楚,强迫自己精神一振,这便手腕轻转,将衣服仕女图勾勒了出来。
古代仕女图的画法极为简约,或是倚红偎翠,颇有古意却不甚精细,到了清朝这才盛行起来,如顺治朝侍女衣带飘然,康熙朝侍女妙笔传神,乾隆朝侍女以精细见长,而到了现代社会更是将仕女图画法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包文正寥寥数笔便将怜星宫主的衣带飘然描绘出来,宫装罗裙迎风摇曳尽显身姿娉婷,而后妙笔传神将那风华绝代的脸庞勾勒出来,那更胜春花的娇魇甜美,又与发髻上轻点数笔,将那梅花白玉簪和缀下细丝串珠流苏的碧玉玲珑簪勾勒出来。
这仕女图妙笔生花,栩栩如生,竟然与昔日在木屋切磋“琴棋书画”时,那怜星宫主的装扮没有丝毫偏差。
包文正将这仕女图勾勒完成,精力略有不济,而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嗓子眼一热,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零零散散的溅射到了画卷之上。
“人死吊朝上,不死万万年。”
这个时候,有一只香烟该有多好啊!
包文正在心中安慰自己,而后又将那吐出的血渍略加修饰,变成了一朵朵泛着墨色的梅花,而后将李清照那千古流传的《一剪梅》题写在了下方。
待墨迹渐渐干枯之后,包文正细心的将画卷吹拂几下,这才将画卷奉给了花无缺,勉强挤出笑容,颤声说道:“我在这里,恭候公子。”
既然是给怜星宫主的物件,花无缺一直转过身去,不曾观看,于是伸手接了过来,点头应允之后,便迈步走出了房门,施展轻功朝孤星殿而去。
“只盼你是个女人啊。”包文正强撑着身躯,艰难的挪到了床榻之上,未脱去靴子便已昏倒过去。
烛光随着屋外的轻风摇曳,偶尔有湖中的锦鲤探头摇尾,泛起一层层涟漪,扩散到了远方。
孤星殿内烛光常燃,怜星宫主对镜独坐,面对着铜镜中的倒影,心生唏嘘。
今日邀月宫主口出恶言,可谓是恼羞成怒到了极致,令怜星宫主与欢愉之中,也略感心悸,与邀月宫主一母同胞,虽然几十年来也有过摩擦,但是像今日这般倒还是第一遭。
“我的心早就死了,便是空留这驱壳又有何益。”怜星宫主对镜梳妆,拿着玉梳拨弄着发髻,面色冷清的说道。
“宫主,少宫主花无缺求见。”荷月奴轻叩房门,低声说道。
怜星宫主是看着花无缺长大的,因此虽是略有诧异,但还是让花无缺走了进来。
“你不在无缺苑中读书,何事来此?”怜星宫主不曾回头,开口询问道。
花无缺躬身行礼,恭敬的开口说道:“今日听闻那秀才擅闯浣花池,无缺本欲将其毙于当场,但那秀才有一物要奉与姑姑。”
“这么说,他还活着?”怜星宫主冷笑连连,而后斥责说道:“你是移花宫唯一的男子,挺身而出便不可瞻前顾后。”
“将东西放下,做你该做的事吧。”
花无缺点头应允,双手将画卷呈上,而后退开数步,转身离开了孤星殿,径自前往无缺苑方向而去,便要将包文正毙于掌下。
怜星宫主望着画卷冷笑一声,竟也不曾将画卷翻开,起身便欲到床榻之上入睡,但随即琼鼻抽动几下,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停住了脚步,将这画卷翻开。
一副美轮美奂的仕女图映现在眼帘,那仕女图熟悉之极,正是自家的容貌,画工精细非常,衣袂飘飞更是妙笔传神,不论是发髻上发簪的款式和位置,皆与平日自家一般无二。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漂零水自流......”
怜星宫主内中巨震,柔荑颤抖之间那画卷便飘然落下,这是一首离别的词,霎时间无缺苑外木屋那秀才的模样占据了心间,那抚琴的手法略显生涩,但既然“寒门少笔墨”,自然情有可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莫非那秀才,这首词也是为自己而写的不成?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知晓与自家不论相貌还是家世,都判若云泥,这才有独自醉倒?
他将一直对自己有爱慕之心,我却遣荷月奴将他带入浣花池,这才惹来杀身之祸。
“不好,花无缺!”
怜星宫主神色复杂了片刻,随即醒悟过来适才又一次将这秀才置身与险死之境,立刻将《明玉功》全力运转到了极致,身躯犹如一道残影便与原地消失不见,而那“花无缺”三字仍在孤星殿中回想。
“花无缺,你若杀了他,我便一掌打死你!”
怜星宫主这十几年来,还未曾有如此心悸,便是昔年与人动手之际,也未曾将轻功施展到如此地步,身形犹如鬼魅一般瞬息在原地消失,而后又在数十丈外出现,随即再次消失不见。
无缺苑外的木屋之内,花无缺大步流星的迈进了房门,便瞧见这秀才已然昏倒在了床榻之上,虽然今日要将这秀才毙于当场,但却要光明正大的将其击杀。
花无缺走上前来,单掌抵住包文正的“灵台穴“,将一股精纯的内力灌入了体内,这才知晓这秀才五脏六腑皆被震伤,若无移花宫的丹药辅佐,再静卧好好调养,只怕已经是时日无多了。
包文正经这内力一催,气若游丝的苏醒过来,勉强挤出笑意看着花无缺。
花无缺歉意的说道:“无缺每年清明,当派遣侍女为你焚烧纸钱。”
“命该如此,请公子动手吧。”包文正悔恨难当,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系统,又怎会到这方世界,接受这难以完成的任务。
包文正回想起伤害了许多女子,令其痛苦的流泪,也终究生出了悔意,露出凄凉的笑容,叹息说道:“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花无缺运功提掌,便欲将包文正毙于掌下,忽然听闻远处一声娇喝:“花无缺,住手!”
其声音犹如凤鸣岐山,掀起滚滚余音,响彻在数十丈开外,随即衣袂声飘飞,一道犹如鬼魅般的残影已经掠进了房内,而后一道阴柔之极的内力,隔空席卷而来。
花无缺惊骇之下,身躯慌忙闪避开来,之间那阴柔至极的内力已然印在了床榻之上,将那床榻击的化为齑粉,而后怜星宫主面罩寒霜的飘身上前,竟然将那包文正揽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