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外间值夜的白英睡得正香。
乌云隐晦的靠近月亮,一步步接近,把明月皓洁的光一点点蚕食,最后,暗搓搓的用健壮的身躯把月亮的小身板遮挡住。明月似乎发出了一声惊呼,但还是屈于乌云的强大,不得不掩面看着乌云笑的狂放。
室内的人在帷幔前站定,他高大的身姿在上面投下一道暗影,也跟他的人一般,看起来冷峻无比。
这个冷峻的人此刻微拧着俊眉,他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纠结,才算为他添了分人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伸出修长的手指挑开那道碍眼的遮掩物,视线随着帷幔的褪去落在床上的小人儿身上。
陡然一缕好闻的甜香扑鼻而入,赵显神色一顿,往小姑娘的衣襟处看去。
小姑娘平躺着,她被锦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全身上下只有一直莹白的小脸露在外面。
看起来小小的,比糯米团子还要可爱。
衣襟处明明扣的紧紧的,却还是有幽香自衣领散发出来。
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小脸皱成一团,粉嫩嫩的唇微微嘟起,看起来痛苦又委屈,让人看了情不自禁想为她抚平那蹙起的眉头。
赵显也确实这样做了。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又定定的看了许久,才用右手拨开小姑娘微微被汗水染湿的额发,目光在她如画的眉眼上停留了良久,最后,才叹一口气,轻轻抚上了小姑娘的眉头。
小姑娘梦里也很不舒服的样子,她小声哼哼了两声,随即又翻了个身。
这次她刚好把小脸朝外了,让赵显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略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被压的有些变形。
她这一侧身,就露出了一小截嫩白的脖颈,那脖颈细细的,似乎只要一用力就是折断一样。
赵显别开目光,呼吸又是一顿,刚才那缕甜香好像更浓郁了?
他并没有把手拿开,良久,一句“对不起”才从喉咙中滑出。
带着浓浓的歉意与安抚,竟然让小姑娘奇迹般地舒展了眉头。
赵显微微一滞,才收回手,眨眼间身形就消失在窗外。
第二日白英起来的时候是带着浓浓鼻音的,她是被冻醒的,醒来果然发现本来关的好好的窗子竟然开了条缝,她心里纳闷不已,问白矾辛夷她们几个,也皆说不知。
于是用早膳的时候她就把这话跟许泠说了。
许泠正在喝乳鸽汤,冷不防被白英的话吓的差点没呛到。
白英赶紧给她倒了杯温茶,许泠小口喝了,才勉强好点。
这下白英更纳闷了,她突然想起来主子的床离窗子更近,怎么主子就好好的,偏她差点害了风寒?
难道是主子盖的锦被足够厚???
其实她不知道,是许泠的睡觉的姿势太过霸气,把所有的被子都卷到了身上,会被冻到才怪!
许泠又夹了块儿水晶虾饺,神态自若的遮掩着方才的失态,见白英几个毫无察觉,她才长舒一口气。
别问她为何这般小心翼翼,因为她昨夜做了个梦,有关赵显的。
梦里她觉得冷,就是赵显为她掖的被角。
不仅如此,她还梦到了许多。
一幕幕尽是她前世最痛苦的时候,明知道亲人都在受苦,她却只能卧病在床,没有半分力气去营救...
把她折磨的苦不堪言,满腔皆是对赵显无尽的恨意!
她想问问他,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的亲人们究竟做了什么,让他这样残忍的对待?
但是,她又看到了她死去的那一刻,赵显失声痛哭,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此后,他每日必到她的墓前静静地站一会儿,或是一个人说会儿话,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那样,他说着一天的见闻,她安静的听着,顺便计算他有没有说够一百句话;或是他会带来几朵海棠花,摆放在她的墓前,因为那是她前世最喜欢的花;亦或是他会带来一壶酒,在她的墓前喝的酩酊大醉,最后抱着她的墓碑哭得不成样子...
这些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在她的记忆力,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即使是他父亲去世的那一日,他也只是红了眼眶,比平日里沉默了些而已。
她以为自那事之后,他只有残暴的一面,也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会带着几分温柔,但那温柔也暗黑的吓人!
他经常去银角殿她是知道的,因为她的魂魄就被困在那里,两年如一日。
她知道他会在湖畔坐上许久,一声声的低声喊的全是她的名字。
但她从来没有心软过,她每次都叫嚣着要把他推入冰冷的湖水,好教他为她的亲人们偿命。
可是...当她听清楚他在呢喃什么的时候,她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说:“对不起...永安,对不起...”
她刚死去的时候他抱着她的尸体这样说;在她的墓前他放下海棠花的时候这样说;他喝的大醉,倒在她墓碑上的时候,他还是这样说;在湖畔他看着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时,还是这样说;甚至还有他放下掐着她脖子的手的时候,也是这样说......
那句“对不起”太过真实,真的好像就发生在她耳畔,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朵上,鼻息之间尽是他身上熟悉好闻的檀香味儿。
那声音太过温柔,就像他无数次在她耳边说出的情话一样,甜蜜无比,却又让她情不自禁陷入其中。
让人莫名的安心,也让她心里的愤恨不安,瞬间就平息了。
自那以后,她睡得极安稳,睡梦中,她似乎还看到了赵显用温热的大掌为她擦去犯病时疼出的冷汗。
室内一片昏暗,但是依稀好像能闻到一丝丝没有散尽的檀香。
也让她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当她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她刻意闻遍了室内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再闻到那熟悉的味道。
她知道自己想多了,他那样一个清高孤傲的人,怎么可能屈尊为她一个小姑娘道歉呢!
刚用完早膳,顾氏就派了她身边的芸香来请许泠过去,还让她身边的沈妈妈带着小丫头收拾一番,说是已经到了徐州地界,一会儿就要离开这艘大船。
请许泠过去自然是要一家子一起拜谢摄政王,感谢他的大恩大德,感谢他的顺手相救,还有护送了他们一家这么久。
但是许桐的伤尚未养好,顾氏又是个妇道人家,只好由她们姐弟三个去了。
顾氏刻意交代了,要她们真诚一些,诚恳一些,顺便再跟摄政王道个别。
这么理所当然的理由,许泠想不去也难。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见到赵显。
一来怕一不小心在他面前露出了马脚,二来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对她,挥手之间,就能把她掐死...
纵使她再不愿,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顾氏让他们姐弟三个去的时候,赵显正在房间里处理一些事务,她们也不好意思打扰,就打算在外面等一会儿。
好在赵一是个眼尖的,他一看到许家小姑娘来了,就偷摸去禀报给他家主子了。
果不其然,他家主子立马就挥手退散了几个正在汇报的探子,还吩咐说把她们几个请到正厅说话。
赵显进去的时候,发现三个孩子都齐齐跪在地上,看那样子,似乎是一进来就跪上了。三个孩子一见到他就开始问安,态度不要太端正。
他拧了眉,问道:“这是作何?”
许沁最大,自然是她先开口:“回摄政王的话,臣女携弟妹前来拜谢王爷大义之救。王爷大恩,许家无以为报,惟愿王爷剿倭顺利......”
赵显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起来吧!”
许泠她们姐弟才敢起来。
赵显把视线投在刻意躲在姐姐身后低着头的那个皮肤雪白的小姑娘身上,又问道:“到徐州了吧?”
依然是许沁回答的“是”。
赵显伸手唤来一个近卫:“把我的那尊和田玉佛拿出来。听说许老夫人要过六十大寿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带回去吧。”
后面这句话赵显是对许家三姐弟说的。
许沁微微一怔。
许泠???她没听错吧!
倒是许湛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湛儿代祖母谢过摄政王大人。”
许泠:......差点忘了,赵显消息最灵通,在他眼里恐怕就没有秘密,许老太太过大寿的事肯定有人跟他汇报过。
许沁也回过神了,又带着妹妹弟弟好一番道谢。
等她们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下人们都收拾好东西了。
眨眼间就到了徐州地界的码头,许家人直接下船,他们的货物都在之前的官船上,官船一直都被赵显的船舰护送在中间,舵手也换成了赵显的手下,所以速度也算跟得上。
他们下船的时候赵显没有出来相送,他不想太过惊动。
但是他却从书桌前移到了临窗的桌子前,手执一杯热茗,边品边眺望着远方。
那个方向,有个肤白如凝脂的小姑娘正被下人扶着,款款走下船。她精致可爱的容貌被帷帽遮挡了,只留下一个偶尔被风吹起帷幔时露出的尖尖的下巴。
赵显的视线也随着小姑娘翩跹的步子飘得有些远了。
直到小姑娘下了船,上了一辆马车,他才收回视线,沉声道:“吩咐下去,即刻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