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洪钟般的断喝下,瘦女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走过去扯着胖女人的衣襟直朝门口使眼色:“大嫂,快别说了,书记来了。”
胖女人还未反应过来,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林书记又是一声大喝:“胡翠花,你好大的胆子!”
胖女人一愣,这才看见如一座铁塔般叉腰站在她面前的刘书记:“林、林书记?”原来她们在学校的这番吵闹,早被路过的村民注意到,飞奔着过去报告了公社书记。
林书记刚好呆在办公室没什么事,一听这话,在鞋底磕了磕烟杆子,起身就过来了。
“哼!”林书记冷哼一声,“胡翠花,你们两个不好好地在队里上工干活,跑来学校干什么?”
胡翠花一拍大腿,哭了起来:“书记啊,您来得正好,您可要为我们评评理啊!”
眼看她眼泪一抹,就是长篇大论的架势,林书记连忙说:“行了,行了,跑到娃娃们面前胡闹,你也好意思说让我评理,都给我出来,换个地方说理去!”
胡翠花不甘心地四下看了看:“在娃娃面前怎么了?她当老师的自己不学好,照样教坏娃娃。”
林书记一瞪眼:“你还有理了?走不走?信不信我扣你家口粮?”
“走就走!”胡翠花一把揪住孙友梅,“走,跟书记说理去!”
孙友梅用力甩脱她的手:“你给我放尊重点!这事跟赵晓明也有关系,要去让她也一起去。”
“啊?我?”突然被点了名的赵晓明呆住了,“你们的家务事,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书记皱着眉头:“一起走一趟吧!”
赵晓明只好匆匆交代春燕看着点孩子们,糊里糊涂地跟着去了公社办公室。
林书记坐在他那张有靠背的木头椅子上,顺手点燃了烟锅,深深吸了两口,这才长长地吐一口气,对面前站着的几个人扬了扬下巴:“说吧!”
胡翠花首先站了出来:“当年我们胡家也是三代贫农,好好的人家,我不嫌弃他们老孙家地主成分,嫁进来以后辛辛苦苦地孝顺老的,照顾小的,还省吃俭用把他家这个幺妹供出书来,你们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有哪家愿意像我们这样给个赔钱货供书教学,还上完高中的?”
“有事说事!别废话!”林书记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唠叨。
胡翠花噎了一下,继续说:“现在我娘她老人家病了,大夫说要给买药吃,还要多吃、多吃营养,我们家孩子多,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闲钱,这不,我们两妯娌实在是没法子,才来找小姑子拿点钱,这个没良心的,不但不给,还倒打一耙……”
孙友梅冷笑一声:“什么不嫌弃,当年要不是我们家的彩礼钱,你那傻弟弟能娶上媳妇?”
胡翠花急急地打断了她:“咱现在不说这个,我就问你了,家里的老娘病了,你不拿出钱来,这事儿是不是你的不对?”
孙友梅扭头不看她,只对林书记说:“林书记,您也知道,我当代课老师,一个月就八块五的工资,而且不下地劳动,队里也没有工分,这点工资就我一个人吃用也不够,哪里还有闲钱给她们?再说,当年我爹过世的时候,就已经分家了,我在县城念高中的钱,都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后来虽然还在一个屋里住着,但粮食都是各吃各的,这些年我看他们家孩子多,没少把自己的粮食分给他们,搬来学校之前,我可是什么东西都没带出来的,当时就说好了从此各过各的日子,再不相干,如今凭什么又来打我是主意?”
胡翠花急忙说:“书记,您可别听她胡说,什么一个月八块五,骗鬼的吧,别打量着我们不知道,村里都传开了,你孙友梅拿出自己的粮食,早上给学生做早饭吃,一般人哪会有这样的好心?书记,我看哪,她就是不安好心,收买人心不知道想干啥呢!”
林书记一瞪眼:“胡说,代课老师一个月八块五工资是我亲自批的,我还不知道?”
“那不然她早上给学生做饭的粮食是哪来的?”胡翠花不依不饶说,这段时间她老听别人唠叨说三江乡小学有多好,不但上文化课,还能学画画、学唱歌,晚上还有那什么电灯,可亮堂了,学校的老师人也好,还给孩子做早饭吃。
她这一听心里就不平衡了,敢情学校的条件那么好啊,当初把孙友梅赶出去的时候,她还当是少了一个大负担,没想到是吃了大亏了,学校里连学生的条件都那么好,老师的待遇还能差了?
于是赶紧挑拨了妯娌一起来找孙友梅的麻烦,想趁机占点儿便宜。
赵晓明听到这事,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怎么还有人提起来,再说她也就给孩子们做过一次早餐啊,后来就听了孙友梅的话,再也没拿过什么出来了啊!
孙友梅被扇了一个耳光的脸火辣辣地疼,她心底那股对赵晓明的仇视情绪又冒出了头,都怪这个女人,害得她今天丢了那么大的脸:“我的待遇怎么样,平时生活怎么样,书记只管派人来查,至于外边的人在传的那些话,请学生吃东西的是赵老师,给学生写字画画用的纸笔的也是赵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问她好了,不管我的事。”
赵晓明觉得自己无端被牵扯进来非常冤枉,生气地说:“没错,就是我那又怎么样?”
“她,她……”胡翠花指着赵晓明“她”了半天,突然惊雷似的冒出一句,“她一定是特务!”
“啊?”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胡翠花挺了挺胸膛,绞尽脑汁地组织着在广播里听来的词句:“她一定是资产阶级派来的特务,专门来毒害、毒害我们社会主义的花朵的!你们看她那骚样,还电头发,电影里女特务的头发都这样!林书记,你们一定要抓了她,好好审审!还有孙友梅,她包庇特务,也不是好人!”
林书记“啧啧”两声:“看不出来啊,你一个农村妇女,还挺有觉悟的嘛!”
胡翠花得意地一梗脖子:“可不是!”
林书记:“我就不明白了,你死活不让孙老师好过,她出事了对你们孙家有什么好处?如果她真的是包庇特务,你们老孙家也逃不掉,别忘了你们还是地主成分呢!”
胡翠花一听就慌了:“真,真的?”
林书记“哼”了一声:“我堂堂一个公社书记,还会骗你?”
胡翠花连忙说:“我们家友梅一直是个好孩子,只知道埋头干活,哪里知道她是特务啊,一定是被欺骗的,刘书记,您可一定要帮我们做主啊!”
“孙老师天天跟赵老师生活在一起,平时赵老师那些收买人心的行为也都看在眼里,说不定私底下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呢,可是却一直都没有说出来,这不是包庇特务是什么?”
“我们家小姑子可没拿过特务的好处啊,不信您去看看她那屋,空荡荡的啥都没有,再看看那粮缸,连点好粮食都吃不上,哪里是得到过好处的人?”她这个态度转变得圆滑自如,方才还恨不得孙友梅不得好死呢,如今又一口一个小姑子地护着了,连当了多年干部的老油条林书记也自愧不如。
林书记一拍桌子:“既然知道孙老师生活艰苦,那你们还来闹什么事?故意给我找麻烦是不?”
“不是不是。”胡翠花忙赔笑道,“咱这不就是一时糊涂嘛,以后再不会了,书记您别生气,我们这就走。”说完扯了扯一直呆愣着当壁花的瘦女人,“走了走了。”
孙友梅平静地说:“那我也先走了,谢谢书记。”
赵晓明后脚跟着也想出去,突然被林书记唤住了:“赵老师,你等一下。”
刚刚出门的胡翠花探进来一张大胖脸:“对对,林书记,就该好好审审!”
赵晓明有点哭笑不得:“林书记,您该不会真的把我当特务吧?”
林书记摆摆手:“那些无知妇人的话就不用管了,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晓明哭笑不得地说:“书记,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那些纸笔是我在省城带回来的,自己反正也用不了那么多,孩子们学习总不能没有笔啊,就拿出来了,还有给孩子们做饭的事,真的就只有一次,那是我看他们吃得太差了,有点于心不忍,才拿出粮食做饭给他们吃的,后来孙老师也跟我说过了,我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所以后来也不这么帮了,我们跟孩子们一起,在学校开辟了两块菜地,现在孩子们都自己种菜吃。”
林书记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孩子们的生活确实是艰苦,你能有这种想法是十分难得可贵的,可确实是考虑不周了,你想想,乡里这么多的孩子,你要帮能帮得了多少,那些没被帮上的人会怎么想?今天这事还算是小的,万一其他孩子的家长都来闹事,你说该怎么办?”
赵晓明确实是没想过那么多,如今想起来也有点害怕:“那该怎么办?”
“也没什么,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也别再这么干了,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先跟我们说说,有困难也可以提嘛,学习用品的事,公社想办法解决,你有什么事或者也可以问问张天亮的意见嘛,你跟那小子不是挺熟吗?”
赵晓明有点脸红:“我知道了,谢谢书记,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