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花灯连绵,一直随着城镇最繁华的街道满满的挂了一条街,小孩从后面嬉笑而过,手上拿着彩纸做的风车等纸质小玩意儿,经过顾暂和宋青衣,转进人群里不见。
站在这条街上,而已隐约听见旁边和这条街呈平行线的另外一条街上的人声鼎沸和喧闹。从两条街相通的小巷里望去,可以看见众人坐在直接摆放在街边的长凳上,高声大笑着和旁边的人碰杯。
那里就是大户人家宴请三天流水席的位置,一条街让人吃喝,另外一条街就挂满了花灯。
吃饱喝足就从小巷中穿过来,看看花灯或者其他小玩意儿。要是又饿了,那就再从小巷穿回去,坐下继续吃就是了。
临走的时候,还可以拿上几个白面馒头。
顾暂此刻就站先在巷口,视线越过黑漆漆的小巷落在正在昏黄的暖色光线下,欢快大笑的人们。
许多人的穿着都并不好,洗得泛白不说,还满是补丁。有些人明显是做了一天工的苦力,挽到脚踝上的裤管没有放下,还依稀可以看见没有完全冲洗干净的黄泥。
但是那些平时堆满了因为生活的艰辛,而愁苦烦恼产生的褶皱,现在却都变成了笑纹。
同样是纹路,前者让人唏嘘,后者却让人愉悦。
宋青衣站在顾暂的身侧,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只是在那双清冷眸子下影印出来的是那一番景象和感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青衣你看。”顾暂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轻声对宋青衣说。“无论现在的做法是他们劫后重生的感恩方式,还是炫耀。至少收益的人是那些真的在平时,需要帮助的人。”
顾暂回头。宋青衣微微侧首,将视线从远方挪开,停留在他的脸上。静静看着顾暂。
有那么一刻,让顾暂觉得似乎又看见了小时候的宋青衣。
也是这样在自己说话的时候,静静的看着自己。
“真正的施舍,只会将食物丢在地上。而不会把他们请上桌。”顾暂对宋青衣说着,他知道他现在的说法也许并不是完全正确的,但还是尽力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让宋青衣从那种太过脆弱的自尊心和太敏感的自卑感中出来。
“我明白。”宋青衣打断顾暂的话。依旧看着他,很认真的又重复了一次。“我明白。”
他明白顾暂想要说的是什么。可是他却不是顾暂想的那般脆弱。
这种事,他和王二从年幼的时候就做过很多次了,别说是丢在地上的,甚至还为了有口吃的,被人嬉笑着用逗狗的方式才能得到食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顾暂不会明白,宋青衣只是单纯的不想再他的面前丢脸和‘有失身份’而已。
毕竟无论是印象中的顾暂,还是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顾暂,他的衣着和举止,都展现出他长期生活的环境,和自己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才是为什么宋青衣拒绝王二的最重要的原因。
然而现在顾暂说的话让他明白,他从来没有因为谁更加富裕或者贫困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外物所拥有的,并不代表内心就是如此。
宋青衣的记忆力非常好,几乎过目不忘。但对顾暂的印象,却让他在长久的困苦中开始变得动摇起来。他甚至觉得,拥有这样品质的人,只是他想要渴望得到,而臆想出来的。
就算顾暂再次出现,他更多得也是忙着伪装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就是那个自己想要被外人看见的,温和斯文的青年,也像让顾暂认为,那个他,就是自己。
直到现在他才慢慢的又一次明白,就像从浑噩的昏睡中逐渐清醒。
——那个年幼时候印象中的顾暂,是真实存在的。
他正直向上,与人为善。他眼神干净,眉宇清明。
现在这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在知道他并不是表面那般的时候,也依旧冲自己伸出手,想要把已经半陷在沼泽里的自己拉上去。
宋青衣微微一笑,虽然只是一点点笑意,却让原本就出众,显得温和雅致的脸更填风华。他看着顾暂,说。
“我们也过去尝尝。看看大户人家平时吃的,到底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顾暂一怔,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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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尚从王家侧门闪身出来,一身红衣让少年看上去明快如火,剑眉凤眼,爽朗俊俏,更是刚一站定就惹得好些小姑娘忍不住看过来。
虽然一脸娇羞但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粗布,再抬眼瞄瞄一身华服的宋知尚,又默默的垂下头去吃着碗里,这辈子都没吃过的东西。
明明一桌子菜已经吃不完了,但每次筷子夹向肉菜的时候还是会被家里的娘亲、婆婆瞪眼,然后哄着身边的小儿子或者小孙子,多吃点肉。多沾点贵人家的喜气,长大了也当个贵人。
这种因为性别不同的区别对待已经被大多数女孩儿习惯了,但也有生性泼辣的会心生怨恨。
荷花就是这样。
在再一次伸手准备夹一块肉却被大嫂用筷子打开,并挂着假假的笑,说着,“哎呀~小姑子。你刚刚不是已经吃了一块肉了嘛?这些留给根儿吧?他还小,正张身体呢~”说着,将那块肉夹起来丢到坐在荷花身边,她大哥和大嫂的宝贝儿子碗里。
“娘~我吃不下了。”才五六岁的孩子,哪里又吃得了太多的肉类?加上家里条件谈不上好,肠胃对油脂的吸收能力也变得艰难起来。
好多人第一天吃了回去就拉了肚子,但就算这样还是接着来,为的就是这么一口别说吃了,估计很多菜连看都没看到过的吃食而已。
所以被喊娘的女子一听自己儿子不吃,双眼一瞪,筷子按住他想要把肉往外拨的行为,“吃!”
根儿扁了扁嘴,要哭不哭的硬吞了那块肉。
荷花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没说话,但再故意夹肉的时候,她大嫂却没有再打开她的筷子。但依旧会时不时的,在荷花想要夹那块肉时,抢先一步夹走,自己吃掉。
荷花就是在这时看见从里面闪出来的宋知尚的。
在看见那精致爽朗少年的瞬间。心中的郁结之气顿时没了踪影。
原本就很在意自家小姑子一举一动的大婶也在察觉到荷花的一怔后,随着她的眼神看的方向望去,脸上也同样闪过惊艳,但随即就撇着嘴扭头看着荷花。
小小的眼睛在有些横肉丛生的脸上显得更小,且恶毒奸佞。
“荷花~那人看看就行了,他啊~就是天上的天鹅肉,你……”阴阳怪气的说辞,说道后面的时候还估计拖长了声音,看了看荷花后,捂着嘴咯咯咯的笑。
像烦人的老母狗。
大婶这样针对自家小姑子,也不过是因为出于对漂亮女人的嫉妒。
荷花,是他们几个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隔壁的穷酸秀才形容她是“秋波流转灵台乱,玉山淡抹自天然。”
这些文绉绉的话她不懂,但也知道是在形容她长得好看。当姑娘的时候,一个村儿的王家小三在大户做工,算是村里最好的人家了。
自己一直想象着,也许哪天那个王家小三也会看上自己?
可惜人家喜欢的是荷花。说她的眼睛像大户人家从西域运来,一般只有皇帝才吃得起的紫黑葡萄,水润漂亮。柳叶眉,天生带笑的唇,还有那一身最让所有姑娘都羡慕的皮肤。
明明都是一样的农作,可是就只有她荷花那一身的像白豆腐一样的皮肤,嫩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
要说这辈子最恨的是谁的话。那一定是荷花。
当年自己暗自喜欢的王家小三想要娶荷花的时候,被穷酸书生叱以‘癞□□想吃天鹅肉’
现在嘛……
大嫂在看见荷花看着那个红衣少年的模样时,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慰。她得意的,像是胜利了一般,夹了一块红烧肉丢进嘴里。
肥油顺着香肠一样的嘴滑下也不记得擦,就为了欣赏荷花此刻的表情。
天鹅?
呸!
还不是跟自己一样是趴在地上的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