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锐,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从梦境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紧紧抓住王锐,求证我的猜想。
“也许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是,我在梦境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催眠将我带回的并不是梦境,而是记忆,关于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
他起初有些诧异,随后还是理性地说道:“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没有什么天方夜谭。我们应该要相信科学。”
“我现在非常确信,我之前昏迷的十五个小时,是在那边——在四百年前的明朝度过了整整十五年!这十五年我亲眼目睹了明朝的变迁,目睹了一场场战争,我能感觉到喜怒哀乐,我的身体也能感觉痛,所有的一切都是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
王锐一言不发地听着我的叙述。
“有没有可能……那个世界,并不是我潜意识层里的残留的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在另外的时空,或者是现代科学还没有探索到的领域?”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只是这十五年来的记忆一并涌上心头,那些爱恨情仇,都历历在目,怎么可能只是个梦?我不相信,这只是个梦。
“你的假设,其实是成立的,只不过至今还没有足够的实验来验证这一点罢了。”
王锐没有提出质疑,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实验,叫做braininavat?”
我摇头。他继续说道:“这是个一个很著名的思想实验。实验的流程是,假设有一个疯狂的科学家,他将你的大脑从你的体内取出,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你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就像是真实的活着一样。因为人所获取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都是通过大脑来处理的。所以对你来说,你所身处的世界,其实只是大脑所接收到来自计算机制造的一个虚拟现实。有关这个假想的基本问题就是,你能否意识到自己其实生活在虚拟现实之中?”
“就像……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我喃喃地说道。
“非常类似。当然从悖论的角度上来说,这个实验有很多漏洞。但这个假想确实是建立在很多脑神经学的理论基础上的。”
“我归纳一下,就是说,假设我在‘那边’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这个结论是我的大脑做出的。唯一可能使这个假设成立的条件,就是有一个在源源不断给我的大脑提供虚假信息的计算机,就像……像《黑客帝国》那样。但用电流控制大脑这一点,有科学依据吗?”
王锐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全英文的书来,我看了一眼封面,著作人是field。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他是脑神经学鼻祖,我曾经拜读过他关于dejavu这一现象的科学论述。
“在彭菲尔德的医疗实验中,他曾经用电流刺激过一位癫痫患者大脑皮层的不同部位,试图减轻象精神运动性癫痫这类疾病症状。实验发现,患者的对于某一个片段的回忆,是由大脑内特定部位的微量电流刺激引起的。而只要刺激大脑皮质的某些特定区域,往事的记忆就会好像历历在目于我们的脑海中,过程就像是录像带的放映,能够还原回忆中事件的每一个细节,视觉、声音甚至情绪。其实我们有生以来,所有经历过、看到过、听到过的东西,都被大脑给记录了下来。只不过有一些记忆,需要电流刺激,才会重现。”
他将书翻到夹有书签一页,将一段话指给我看。
“……这种电刺激大脑的右侧颞叶引起患者对往事的记忆的现象称为“倒叙”。彭菲尔德医生在1954年提出了‘中央脑系统学说’。这一学说认为:颞叶和间脑的环路是人类记忆的主要区域。这一区域像一个录音录象装置,把人的全部经历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这种记录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未被人主观意识到,但它的确是客观地实现了。因此,对这一区域施加特殊的刺激时,一些在通常情况下根本无法回忆的往事便被回忆起来。这意味着,人的记忆被存储在大脑皮质中,并且可以被脑电流或者外部电流所激发。”
王锐认真地说道:“我的猜想是,在你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你的大脑受到了外部电流的传导影响,才会出现这些‘幻境’,让你以为自己其实身处另一个世界。”
“外部电流……会是什么呢?”
我拼命地回想,在尸检台上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陨石、眼泪、心绞痛……一个巨大的猜想在我心中诞生。
“王锐,我好像知道了……”
梦之初时,我以为自己穿越了,到了另外一个平行时空里,然而听过了王锐对“缸中之脑”实验的衍生理论后,我才醒悟过来。我并没有穿越,只是我的身体在沈阳休克了十五个小时,这十五个小时,我的大脑被这段外部电流所控制,无法识别出眼前的一切是真实所见,又或是只是虚拟的幻境。所以,在“那边”的这十五年了,我的身体才会不老不死,没有一点变化……因为我并不属于那个虚拟的幻境,所有的一切只是脑电波所控制的。
了解到这一切的真谛后,我茫然地说道:“有一块陨石,是叶君坤留下的陨石。那时候我悲痛欲绝,以为导致我休克的心绞痛是因为过度悲伤引起的,其实不是的……”
“是那块陨石,我的眼泪滴在了陨石上,成了含有电解质的导体。那阵心绞痛,是受到强电流刺激后而产生的。那个控制了我的大脑的外部电流,是那块陨石发出的!”
所有的猜测都指向了一个答案,陨石。就连叶君坤的死因,只怕也是因为被这块陨石自带的外部电流所传导,导致的心脏麻痹。
“陨石?”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盒子,递给王锐。
“我每次拿起这个陨石,眼前都会出现幻觉,不对……不是幻觉,是四百年前的那个世界,多半是这个陨石所记录下的世界。”
王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谨慎地触碰了一下陨石,又将手伸了回来。
“我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会……”
我拿过陨石,眼前立马出现了褚英的音容笑貌。
王锐皱眉盯着这陨石又端详了一会儿,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验证一下这块陨石内部是不是带有电场或是磁场。这是叶教授的专业领域,你认识不认识什么方面的专家?”
“叶君坤的同事我都认识……只是有一个问题,这块陨石是新宾县陨坑挖掘开采出来的样本,我是私藏下来的,没有上报。如果我去找叶君坤的同事,只怕最后这块陨石还是会上交回研究所。我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只有叶君坤生前的助手小范。”
“无论如何,我们都先联系小范试试。老实说,现在不单单是为了帮你,我对这件事情也非常感兴趣,如果能够找到答案,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事不宜迟,我立即联系了范宏升,他人还在沈阳,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回北京。因为不想耽误王锐的工作,所以我先行回家等候消息。然而我却没有闲着,要证实我真的在那个世界生活过,唯有一个方法,就是去翻史料。我曾经在赫图阿拉文馆跟随巴克什一起做过汗王实录,只要找到当时的史料,就能知道那些实录到底是不是我当时所作所写。《清史稿》的记载是从□□哈赤在赫图阿拉称汗那一年起始的,在这之前的史料,只有在《满文老档》里才能寻到。而《满文老档》正好是从1607年,也就是我去到明朝的那一年起开始记载的,此书亦是皇太极责令撰写的。我知道,这些……都不是巧合。
我一直从白天读到深夜,也毫不知觉。这十五年里我遇到的每一个人,见到的每一件事,原来都在史料中有迹可寻。
广宁失守后,金兵接连占领明军放弃辽西四十余座堡垒。王化贞回朝后,虽然得朝中“东林君子”的力护,但也难逃其咎。没过多久便转投了阉党,在魏忠贤的力护下,逃过一死,缓刑至崇祯五年才处死。而熊廷弼更惨,广宁惨败,他和王化贞一样被判了死刑,可惜朝中无人给他作保,他不得已投了东林党,卷入党争之中,被魏忠贤设计,遭人诬陷,最后明熹宗恼怒之下,在天启五年下令斩首熊廷弼,并传首九边,满门抄家,以充军费……直到崇祯年间,才得以沉冤昭雪。
王化贞的部下们,孙得功投金后,却没有李永芳那般风生水起,史料上只有他在广宁城中叛变一事的记载。到了乾隆年间,才追封他为一等男。毛文龙投靠了右佥都御史巡抚袁可立,后来袁可立离任后,因为在皮岛气焰过甚,邀功自大,被袁崇焕给杀了。而祖大寿,在看到他是吴三桂的舅舅的那一刻,我终于想了起来,为何我之前会对这个名字耿耿于怀了。因为我曾经在金庸的《碧血剑》读到过这个名字。没想到那位动不动拔刀就喊要杀我的猛将中军,日后会在明末清初的历史舞台上粉墨登场。
紧接着我又读了有关刘兴祚复州叛逃一事的史料,更是大吃一惊。广宁战后的一年,他也投诚了时任兵部右侍郎的袁可立,并组织叛逃。而这牵连颇广、里应外合的反金事件,被□□哈赤给武力镇压了下去,复州……付出了两万人头的代价。
读到这里,我握着鼠标的手都在打颤,与其如此,早知如此……我为何要帮他?或许没有我从中作梗,把他的叛逃大计扼杀在摇篮之中,历史上,就不会有这两万人被屠的血腥篇章。后来叛逃虽失败,但刘兴祚还是用一招“狸猫换太子”,逃回了明朝。而关于李延庚的概述,在史料中更是寥寥。据说他一直在为明朝提供情报,心中憎恨后金的暴虐,不齿于李永芳贪生变节为虎作伥之行径,一心抗金忠明,后来事情败露后,杀身成仁。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他们的结局,终究是我所不能左右的。可转念一想,我又有得选择吗?广宁之难,有如电车难题。一辆失控的列车前方绑了五个无辜的人,然而另一条铁轨上绑了一个人,你可以选择让列车变道,又会如何选择?到底不作为才是道德,还是选择救五个人放弃那一个人才是道德的?广宁之难也好,复州之殇也罢,只要做了这个奸人,无论投金还是投明,总有一方死伤,我永远都是那个不道德的同谋。伦理的世界里,本就充斥着矛盾。无论我如何选择,都要背负上人命的代价。
反观那些投清的汉人们。范文程,他成了清初开国重臣,第一大学士,名留青史。宁完我亦是做了大学士,后成了太子太傅。且不说史学家是不是加他们称之为“汉奸”,但至少他们二人的结局,算是善得其终了。
这些史料中,有太多耳熟能详的名字,每逢读到,他们的面貌就会如数浮现在我的脑海。看完所有人的故事后,我终于颤颤巍巍地,在搜索栏中输入了皇太极的名字。
皇太极,自我别后,你又过得如何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