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妙冠真人确定自己不是听错了,又问了几次,“你说哪一家?”
朱庆元以为有戏了,又躬身身子凑近了妙冠真人些许,“姑娘说她住在乾坤大道第四家。”
妙冠真人尚不知晓朱庆元来了京都还没见着他人就打着他的名号招摇过市了,因此此时只当宫里哪位贵人故意戏耍他,“你、你糊涂!”
见朱庆元一副不解的样子,妙冠真人顺了口气,说道:“你以为京都是咱们家里那小地方?”
说着,便让下人拿了一幅京都地图来,亲自指给朱庆元看,“你瞧清楚了,这乾坤大道第四家是什么地方。”
朱庆元伸出粗短的指头,找到偌大的地图上的乾坤大道,一次数了过去,“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四、我的娘诶!”
那地图像是突然着火了一般,烫得朱庆元弹跳开来,“咋、咋是皇宫呢!”这下朱庆元可总算知道自己招惹上大人物了,那皇宫里出来的,还带着侍从,想必不是个女官也是个贵人,一根手指头都能捻死他,他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伸出双手就要去抱住妙冠真人的腿。
妙冠真人虽过了百岁,但身子骨还算灵敏,一转身便让朱庆元扑了个空。
“大伯祖,这可怎么办啊!”朱庆元捏着嗓子带出哭腔,作势就要哭了出来,“咱们朱家现在可就我一个独苗苗了,我……”
“行了,好在未酿成大错。”妙冠真人本就对这个突然送上门来的大孙子存着几分疑虑,只想着先打发走他再做打算,“你先回去,我且去打听打听。”
朱庆元心里却想,大伯祖果然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连宫里的贵人都不放在眼里,于是心里怀揣着欣喜,连连道了几声感谢才屁颠屁颠的走了。
待朱庆元走后,妙冠真人便派遣了自己带下山来的弟子去查一查,这朱家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兄弟之后,毕竟凭这厮一面之词,他还不敢确信。另一边,他也寻思着,到底是宫里哪位贵人戏弄朱庆元,住在宫里的年轻女子,能带着侍卫出宫,在东市闲逛……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摘月宫里住着的那位了。
不日之后,弟子便回来回了话,那朱庆元一家确确实实是妙冠真人亲兄弟的后人,如今来了京都,虽有点小钱,却不足以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置一处房屋,如今正住在西市巷子里。
得知这个消息,妙冠真人也有点恍惚,他的亲弟弟都去世五十年了呀,当年他离家时,弟弟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如今孙子都这么大了会惹事了。妙冠真人难免有些惆怅,若家里真的想要在京都挣个前程,他也是应该帮一帮的。想到这,妙冠真人立马整理了衣冠,往东宫去了。
*
朱庆元父子在朝廷织造采办中混了个差事这事儿,楼音还是从刘勤嘴里听说的。刘勤的父亲,长公主的驸马,已经执掌户部多年,刘勤对此事很不屑,斜着眼睛瞅那金华殿,说道:“我还道是什么圣人呢,不过也是个比俗人还俗的人,净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姐姐,你也看得下去?”
楼音笑了,说道:“你爹都看得下去,我有什么看不下去的,户部尚书是你爹又不是我。”
刘勤依然嘀嘀咕咕的,却又不好意思再多说了,他自己这些年都利用了不少自己的身份去干些混事儿,哪儿又有脸说别人呢?
想想不过是个商人插脚沾了些皇商的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满朝文武大臣都没说什么,他又好说些什么呢?
刘勤觉得没劲儿,便摇着脑袋走了。
虽然户部的事情楼音管不着,但其他事情她还是要管一管的。起身去了养心殿,楼音先是看见太子站着,口若悬河地说着些什么,皇帝闭目听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父皇,不若将此事全权交给儿臣去办,凡是发现有哄抬米价的,全部一律斩首,如此,不出半月,潞州绝无哄抬米价格之人!”
楼音只听到这么一句,便知道太子在说何事了。这个秋天,江南潞州恰逢雨灾,本该丰收的季节几乎颗粒无收,偏生前段时间,平州地震,朝廷花了大力气赈灾,如今国库再无力支撑潞州灾民的温饱了。但凡有灾情,就有发国难财的人,江南一带本就无多余的米粮可售,仅有的那些米商一下子将米价哄抬了上去,百姓叫苦连天。
“儿臣给父皇请安。”楼音笑着行礼,又对太子说道,“给哥哥请安。”
太子只点了点算作回应,又接着说道:“抓一个杀一个,看谁还敢哄抬米价!”
皇帝依然没有发表言论,手里捏着一个金制的太极八卦图把玩,良久,才开口道:“阿音,你怎么看?”
太子将两只手插在袖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楼音,说道:“阿音,你可知如今潞州米价已经多少了?”
“自然知道,不就是涨到了2000文一石。”
听楼音这轻松的语气,太子冷哼着笑了出来,“不就是?你可知原本米价才500文一石!”
楼音笑盈盈地走到皇帝身边,说道:“要儿臣说呀,不仅不能斩杀这些哄抬米价的人,咱们还要让传令下去,将潞州米价定到3000文一石呢。”
闻言,太子差点跳脚,他恨不得一把扯住楼音的领口将她揪起来,奈何在皇帝面前,他只敢指着楼音说道:“你身为我大梁公主,平日里挥霍无度也就罢了,百姓疾苦当前,你不仅不想着拯救民生,反而抬高米价,你究竟作何居心!”
楼音还没说话,皇帝就开口了,“吼什么吼?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哪里有点太子的气度!”
“儿臣……”太子被骂得满脸通红,恨恨地看着楼音。
楼音双手撑在皇帝的御桌上,像个孩童一般将上半身凑到太子面前,一脸天真笑意,“若真像太子哥哥所说那样去做,恐怕不到半月,潞州灾民便饿死一大半了。”
看太子依然一幅不屑的样子,楼音不免叹气,继而与他解释。
潞州是江南产粮最多的地方,江南的粮食基本都是潞州所出。潞州受灾,整个江南市面上的粮食就紧俏得很。即便是强行将米价按压下去了,米商们愿不愿意出售自己的囤货还是一说,即便全部出售了,也不够维持整个潞州灾民的生计。
反而朝廷下令将米价再翻倍涨了去,除江南以外的米商见有暴利可图,便会纷纷将屯粮运去潞州出售。虽然3000文一石米着实贵了些,但潞州历来富庶,维持过灾年也许会花费掉老百姓多年来的积蓄,不过至少不会饿死街头,实在贫困的百姓,朝廷再出钱救济也就罢了。
如此一来,一旦度过了灾年,潞州百姓从头再来,依然是江南的粮米之乡,还怕百姓富庶不起来?
若真是像太子所说,将哄抬米价的米商全砍了,那哪里还有外地米商愿意将自己的屯粮运去千里迢迢之外的潞州?只凭江南一带市面上的粮食,恐怕还维持不了潞州灾民三天的生计。
太子听了以后,脸色由红变黑又变紫,好看极了。楼音背对着皇帝,眼里的笑意一点不掩饰的露出来,看得太子眼底泛出猩红。
但他此刻却是没有脸面说些什么的,只能咬着牙,回应着楼音挑衅的笑意。
安静的养心殿里连呼吸声都没有,此时皇帝的一声叹息便显得尤为明显和……刺耳。太子此刻恨不得撕烂楼音那张嘴,偏偏楼音却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皇帝起身,将那枚黄金太极八卦图塞到楼音手里,说道:“此事,你便去办吧,叫姑父好生指点帮衬你。”
皇帝口中的姑父便是长公主的驸马,如今是户部尚书。
“算了。”皇帝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旨意,“若要你去办此差事,百姓愚昧,不懂你的良苦用心,必定会让你背上骂名,此时还是交给你姑父去办吧。”
楼音握着手里温热的太极八卦图,说道:“身为大梁公主,原就该心怀百姓,背负些骂名又算的了什么,儿臣不怕。”
她楼音背负的骂名还少吗?自从她干政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自己要落得一个好名声。
楼音看了看太子,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皇帝都把话说得这样明显了,太子居然还愣在原地,不知主动请缨去办了这差事。皇帝给不给他这差事是一回事儿,但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就是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头脑不行,至少还能有颗愿意为民牺牲的心。可惜,他连这个机会也错过了。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怕背负上骂名。
天色暗了,皇帝也显得困了,说道:“阿音,陪父皇去和妃宫里用晚膳吧,她做的桂花酿你是最喜欢的。”
父女俩便这样将太子晾在了原地,走到大殿门口时,皇帝突然回头,对太子说道:“辛儿,你若有你妹妹一般的政治才能,朕也就宽慰许多了。”
夕阳下,父女俩一高一矮的身影投射在太子眼里,仿佛他就是个局外人一般。特别是楼音回头那个笑,刺眼到想让人将她千刀万剐。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