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见不到姐姐。”
皇昴流对天外沙罗笑笑。
“还有那个刺青诅咒……也是你为我‘杀’掉的。”
“昴流不该背负那种东西。”沙罗下意识抚上背后的刺青,“北都也不会希望你留着它。”
皇昴流顿了顿,抬手抚上沙罗的后背，隔着赤红的小袖,感受着那份痛苦的温度。他闭了闭眼,声音放得很轻。
“你还是不肯放下它吗？”
“很多年前,有一个警.察对我说过一句话。”沙罗提起了一个看似不想相关的话题，“他说，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意识不到生命的重量,继续保持那种轻视的态度，我总有一天会走向错误的道路。”
——对你来说，生命是什么？
这个问题，十四岁的天外沙罗无法回答。
但是,十八岁的天外沙罗找到了答案。
“在杀死赤音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沙罗回过头，对昴流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
“生命是很沉重的。”
在看到那个男人死去的那一瞬间……一直以来，都将死亡视为平常，以漠然的态度目视着杀戮的少女,终于明白了,杀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后悔了。”
被背叛,很痛苦。不被爱，很愤怒。所以挥下那一刀，怀着无比的怨愤,深深的捅进去、捅进去，直到再也无法递进一分为止。被伤害的痛苦，只有通过伤害对方才能传达。
然而，在飞散的魂火之中，在确认了他的死亡的那一刻——
——天外沙罗就后悔了。
“我果然还是……不想杀死赤音。”她顿了顿，纠正了后半句话，“应该说，我还是不想让他死。”
——意识不到生命的重量，总有一天你会走向错误的道路。
那句话，是忠告。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无论去哪里也见不到。即使渡过常世之海，也无法在彼岸寻找到那个红衣的背影。
“那是我的过错，我的罪孽。”沙罗轻轻抚摸着刺青，“所以，我必须背负这份痛苦。”
杀人是罪孽。所以必须铭记那份夺取他人生命的痛苦。
这份刺青，是她的惩罚，也是她的自警。
以这份痛楚，提醒自己，生命有着怎样的分量，杀人会带来何等的痛苦。
“我会背负着这个诅咒活下去。”她的语气坚定而平静，“杀人的结果无可挽回，所以，这份罪无法弥补。我会一直背负着赤音的死。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铭记。”
铭记什么？
“铭记生命的重量。”
皇昴流无言的拍拍沙罗的脊背。
他见过许多许多的人，也见到过各种各样的死。有殴打孩子来发泄愤怒的父母，就有被虐待到死的孩子；有凌|虐|轮|暴女孩取乐的男人，就有因为遭到这种暴力选择自杀的女性；有像打碎玻璃杯一样夺取人命的杀手，就有被漫不经心夺走性命的受害者。
然而，有人在做这种事，不意味着这种事就是对的。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杀人都不应该是一件轻松的事，生命都不该是一种轻飘飘的东西。
意识不到这一点的话，总有一天，会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
——就像武田赤音一样。
——就像樱冢星史郎一样。
所以必须铭记。铭记杀的悔恨，铭记失去的痛苦。
“沙罗果然……很温柔啊。”
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听到这句话，天外沙罗只能回以一个无奈的苦笑。
两人举起乘着清酒的瓷杯，轻轻碰了一下。一盏饮尽，相顾无言。
……
…………
………………
皇昴流最终通过术式暂时封住了夏目贵志“看取”的能力。对于刺青对夏目的影响，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说要再去查查资料。临走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御守，放在天外沙罗手中。
“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灵能力者的梦大多不是毫无意义的，像昴流这样的大阴阳师，偶尔还会做和未来有关的预知梦。沙罗接过御守，对昴流笑笑。
“那你梦里我还活着吗？”
“梦很模糊，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你被‘樱’袭击。”皇昴流的声音很低，“所以，带上这个吧。不管怎么样，它能帮你挡下一次攻击。”
“安心吧。”沙罗笑笑，手指下意识搭在腰侧藏着的短刀上，“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曾经以绝世的剑术超越了天生异常的里十三家，连败六波罗最强的三人，站在里世界武力顶端、被称为“武帝”的女人，绝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我相信你。”
皇昴流很轻地拥抱了一下沙罗，他的声音抵在她的耳畔，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要担心一下。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但还是想做些什么。”
“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昴流。”沙罗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心意了。”
她回抱了皇昴流。
“我啊，如果没有遇到昴流的话，一定会走得更深吧。”
意识不到生命的重量，也找不回重要的回忆。就那样向着深渊坠落，就那样在黑暗中沉没。没有遇到皇昴流的天外沙罗，一定会在里世界越走越远，直到再也无法回头吧？
“昴流说过，我太温柔了吧？”
沙罗轻笑了一声。
“其实你才是最温柔的人啊，昴流。是你教会了我，怎么样去温柔的对待别人。”
那个时候，面对几乎崩溃的她，那个少年给予了他全部的温柔。
“你那时候还是孩子呢。明明遭遇过那么痛苦的事情，可是，多不可思议，你还是那么温柔。因为你救了我，我才能够活下来，才学会了该怎么温柔的对待别人。真是的，我居然一直没有对你说‘谢谢’，还真是糟糕啊。”
“没有的事……”
“嘘。”沙罗将脸颊贴在他的脸上，制止了他的反驳，“谢谢你，昴流。谢谢你那时候一直陪着我，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无论是那些漫漫长夜里的拥抱，还是那些安慰性质的亲吻，抑或是那个少年从自己破碎的心里小心翼翼捧出的柔情与爱……这所有的一切，她都心怀感激。
他抚慰了她的伤口。那些温柔的话语就像春日的流水，一点一点，温暖了冰封的心。旧日的鲜血融化了，被爱的喜悦带走。当所有的痛苦都在他的抚慰下平静下去，天外沙罗终于学会如何对着明日的朝阳微笑。
她从他那里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温柔。
“……我也要说，谢谢你。”
皇昴流轻声说。
“是沙罗教会了我什么是勇敢。我遇到你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毫不畏惧的去面对自己的过错。原来人是可以那么坚强的……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虽然我没有办法做到，但是只要看着沙罗，就觉得，就算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但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他给予了她温柔。
而她给予了他勇气。
“能遇到沙罗，我觉得真是太好了。”
皇昴流松开她，露出一个微笑。
“沙罗也一样拯救了我。”
“什么啊……我们简直像是两个笨蛋一样呢。”
天外沙罗无奈地笑起来，将御守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冲昴流挥了挥手。
“那么，我就先走了。”
昴流坐在原地，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嗯。再见了，沙罗。”
“再见。”
沙罗转过身，毫不犹豫的向着门外走去。那笔直的背影仿佛永远也不会弯折，就那样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如同五年前，她和他分手的那一天。
皇昴流坐在原地，慢慢掏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
他们只是在黑暗中相遇，在共同的泥淖中握住了彼此的手。为了不因为那共同的痛苦而窒息，他们交换了亲吻来获取呼吸。为了不在同样虚无的寒冷中死去，他们用拥抱来彼此温暖。相互扶持，相依相存。比起爱情，他们之间更多的，只是相互需要罢了。
但是，那也是真实的。
温柔也好，温暖也罢，连同微薄的勇气，他们都从对方的身上得到了。
如果没有相遇的话，他们一定都会死去吧。死在寒冷而孤独的长夜。
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们彼此扶持着，度过了那样可怕的冬夜。
那么，最后是为了什么而分开的呢？
昴流想，大概就是，因为不再彼此需要了吧。
天外沙罗是那样勇敢而又坚强的女孩子，就像一把刀。刀可以折断，可以锈蚀，却唯独不会被打倒。当她终于平复了伤痛，终于不再逃避，她就不再需要任何人来搀扶她的手。
然而，皇昴流还被困在旧日的迷宫之中。他不愿意走出去，也走不出去。
所以，皇昴流主动放开了天外沙罗的手。
那时候，确认过他的意志之后，天外沙罗点点头，就那样转头离开，走出了他的人生。
她走的很干脆，就像今天一样利落。
他知道她会活的很好。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不可打倒。
皇昴流坐在原地，带着微微的笑，温柔的凝视着沙罗离开的地方。
那里洒落着一片静谧的光。如此柔和，而又静谧的光芒。
“再见，沙罗。”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皇昴流和沙罗的感情很难说是爱情还是相互需要，虽然他们确实做过了，但那也很难说清楚是出于什么感情。
那是很温柔的感情。但是只能存在于特定的时间段。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这段庄子里的话：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泉水干涸的时候，两只鱼相遇了，用微薄的泡沫来湿润彼此的身体，但是当他们脱离了那个环境，他们就不会再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了。
他们的关系，就只是【相濡以沫】而已。
沙罗走出去了，昴流没有。所以他们分开了。
是没有什么痛苦的和平分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