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杜丘一事,其实陆缜心里也颇感奇怪的。虽然如今锦衣卫的声势大弱,再不敢像之前般无所顾忌,但他们好歹也是天子亲军的身份,即便有人真犯了事,也不至于吓得要离开济南躲藏起来吧。
只是当时因为需要解决河堤上的问题,陆缜腾不出手来细查,所以便没有顾着问。现在既然马德才主动提了出来,他便索性问了一句。
“这个……”马德才略作犹豫,显然有些为难,但一想到陆缜的手段和身份,现在又有求于人,自不敢隐瞒,就说道:“若是寻常之事,我锦衣卫想要保一个自家兄弟也不是难事。可是偏偏老杜他这次招惹的却是孔府之人,所以就是屈千户也不敢为他说话,只能安排着把他送出济南藏匿起来。”
“竟有此事?”陆缜听了这话后也是一愣,随即眉毛便挑了起来:“他怎么就得罪了孔府?说详细些。”
“大人恕罪,这个卑职就不得而知了,只有屈千户和他本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德才有些为难地说道。
“哦?那就让他自己来跟本官把话说明白了,若是能帮,本官一定会帮他。”陆缜在知道此事竟与孔家有所关联后,心里就有了别的想法。他看那杜丘怎么都不像是个招摇之人,如果只是欺凌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可对上孔府,却实在有些门道在里头了。
马德才见陆缜对此居然真有兴趣,心下便是一阵惊喜,赶紧叫过兄弟,让他们将一起而来的杜丘给唤到了跟前,由其当面跟陆缜把话给说明白了。
满腹心事和忐忑的杜丘本以为自己此番回济南一定会被定罪,不料却听人说陆缜要和自己聊聊,这让他在意外之中又生出了一丝期盼来。没有多作犹豫,他便迅速赶了上来,开口就道:“还望大人替小的做主哪。”
“这么说来,你觉着自己是遭受了不公?”陆缜在问出这句话时,总觉着有些别扭。面前这家伙可是锦衣卫哪,以往只有他们欺凌弱小,叫人投诉无门,哪有锦衣卫跟人告求的时候哪。
杜丘略一踌躇,终于还是把牙一咬,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原来,确如陆缜所判断的那样,这杜丘虽然身在锦衣卫,却是个低调安分之人,几乎很少与人结怨,更别说做什么坏事了。不过他行事向来缜密周到,办事又勤勉努力,所以倒是深得千户屈工亮的信重。
可就在半年前,却出了一件让他万难忍受的事情。他身为山东本地人,虽然父母早亡,却在曲阜有一房表亲,而且早在多年之前,他便已和表妹定下了亲事。
本来,今年年初,他就打算前往曲阜提亲的,可结果人还没赶过去呢,一个噩耗就传了回来——他那待嫁的表妹居然死了!
得知这一消息,杜丘当时就着了慌,赶紧告假去了曲阜。而当他询问自己的姨父姨母表妹的死因时,两个丧女的老人却是支支吾吾的,什么都不敢说。
这就让他看出了其中大有问题了,于是就借着锦衣卫的身份进行了一番明察暗访,随后便查出了一些端倪来。原来自家表妹居然是被一名孔家的下人抢进家门之后不久出的事!
孔家虽然极力掩盖这一事实,但锦衣卫的眼线比他想象的可要厉害多了,所以只花了三天时间,他就知道了那下人的身份。随后便找了个机会将之拿下,本欲对其加以审讯。
可结果,还没怎么对其用刑,这个孔家下人就突然暴毙当场。而就在杜丘措手不及的当口,他秘密关押审讯对方的所在就被人撞门而入,真真正正地来了个人赃并获!
当地官府完全不理会他是锦衣卫的身份,就直接将其拿下,投进了大牢。要不是屈工亮得到消息,强行派人把他从牢里夺出来,只怕此时的他早被人斩首抵罪了。
但事情并未因此结束,随后孔家便借着自己的地位频频给山东各衙门的官员施加压力,逼着他们跟锦衣卫要人。而在有确切证据和证人,又被山东大小衙门官员的集体施压之下,就是屈工亮也有些顶不住了。毕竟如今的锦衣卫再不是当初,平日都得夹着尾巴,可不敢和所有人为敌。
无奈之下,为了保下杜丘,屈工亮只得使了一招李代桃僵,用一名关在自己千户所地牢里的犯人换了手下的性命,同时把他秘密送到了利津县藏匿起来……
在听完杜丘的这一番讲述之后,陆缜也不觉啧啧称奇:“想不到哪,这事居然还有如此曲折。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因为孔家所致了?”
“正是。可那人死得也太蹊跷了些,本来我都可以从他嘴里问出我表妹死去的真相了,可结果他却突然死了。”杜丘忍不住低头叹道。
“若你所言属实,此事确实透着古怪。你确定尚未对其用刑,他不是死在你们锦衣卫的酷刑之下?”陆缜又深深地望着对方道。
“小的不敢有瞒大人,事实就是如此。当时我只是吓唬了他两句,还没动手呢,他就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当我再上前时,发现他已断了气。”
“那可知道他是因何而死么?”陆缜神色严肃地问道。
“小的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就有不少衙门公人破门而入,然后我便被他们给拿下了,根本顾不上其他。”
陆缜脸上现出了玩味之色:“还真是恰到好处哪,人一死,他们就赶到了。”只要对方所言确实,那这事背后就一定大有文章了。
“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哪,为小人的表妹做主哪……”说着,杜丘再度跪了下来,频频跟陆缜磕起头来。
陆缜并没有弯腰扶他,而是在沉吟之后道:“此事本官接下了。不过事关重大,即便是我也不好随意去查。这样吧,你且先回利津在待一段时日,等找到机会,本官再叫人把你召回来对质,你意下如何?”
“一切听凭大人吩咐!”杜丘忙点头应大。事实上,除了听从,他也确实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于是,在经过了这么一小段插曲之后,陆缜继续带人赶回济南,而杜丘则回转利津县,继续藏匿起来。
济南城,依旧是那处宅院之中,薛信有些不安地在堂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词:“已经迟了快七八天了,怎么利津县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你们,可有派人去那边探听消息么?”
在他身边,正站着几名白莲教徒,此时听到询问,立刻就有一人小心地答道:“之前已有消息传回来,说是有锦衣卫的人在那儿,所以老伍他们不敢下手。”
“哼……锦衣卫!一群自身难保的家伙居然还敢来坏我的好事。”薛信满脸愤愤地念叨了一句,随即又奇道:“那锦衣卫怎么没事跑去那边了?难道是他们闻到了什么气味不成?”
“这个却不得而知了。”几人摇头:“当时那利津县风声鹤唳的,我们的人也不敢逗留太久,以防被锦衣卫的人给拿了去。”
“一群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还有那伍仲年,亏我如此看重他,结果居然也让我失望了!”薛信显得颇为不满和急切。因为这次之事,他可是在少主跟前打了包票一定能成的,现在要是办不成,可不好交代了。
“香主,咱们济南这里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可要是这场大雨突然停下,水势浅下去,咱们再想成事可就有些难了。”一名手下不无担忧地提醒了一句。
这话也让薛信更加烦躁起来,不禁瞪了对方一眼:“那依着你的意思却该如何?”
“以我之见,咱们不如就此动手。不然时间拖得越长,越容易出事儿。”那人倒也有自己的见解,一问之下就给出了说法。
这提议倒也合了薛信的脾胃,他是真急着想要立下这场大功劳哪。虽然这么做有些问题,比如没有利津那里的民乱引走济南的军队会让他们的行动更添危险,但要是再这么干等下去,大好机会可就要白白错过了。
山东这一块一向还算风调雨顺,除了这次暴雨成灾,还真没有过能让他们起事的机会。薛信是真不想再这么蹉跎下去了,不然再想找机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而且他之前还在诸多教友面前夸下海口的,若是最终不能有任何的举动,势必会被人所看轻,今后还怎么在教中立足?
在这么一番权衡思考之后,薛信终于把牙一咬,心一横,做出了最终的决定:“等不了了。要成大事,就不能瞻前顾后。既然伍仲年他们靠不住,我们就靠自己。只要水患一生,那些官军也只能自保无法真对咱们生出什么威胁来。这样,你们赶紧各自分头联络,三日之后,我们便扒开河堤,放黄河之水淹入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