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陆缜之前所判断的那样,当那三起案子被递交上去,由顺天府来处理之后,便彻底消停下来,无论民间还是官场里都不再有人提起。
其实官场里的那些言官御史们也不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笨蛋,自然知道这三起案子背后都藏了些什么,若是硬要深挖,可就把厂卫都给得罪了,到时谁也别想得了好去。
之前是因为知道不过区区一个大兴县令牵涉其中,他们才敢大张旗鼓地加以弹劾。但现在变成了顺天府尹,身份已大不相同,背后还有过硬的靠山,他们自然就偃旗息鼓,只当案子已经解决或是浑然忘了还有这么三起案子存在了。
当然,顺天府对大兴县这甩锅的举动还是相当不满的。以前只有上司给下属甩黑锅,从未有过如此反过来的行为,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对陆缜这个新任大兴县令已很有看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为难他一番了。
其实真说起来,官场上倒还好说,大家都是懂规则的人,只消看明白内情,就都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更叫人头疼的还是在民间,官府虽然权力巨大,但也堵不住悠悠众人之口。
可是这一回顺天府的运气也算很不错了,就在他们接下三起案子之后,北京城里又出了一件大事,迅速就吸引走了所有百姓的注意,那就是穿过京城的永定河因为某个原因突然垮了一段堤坝,河水灌进了城外几处村落之中,淹毁了不少良田和屋宅,数以百计的百姓流离失所。
这儿可是北京城,出了这等天灾,自然是人人侧目。为此,天子更是亲自过问,并下文内阁及相关衙门,着令他们迅速安抚民心,尽快为灾民重整家园。
圣旨一下,半个朝廷都动了起来,又出钱又出人的,总算是把局面暂时给控制住了。不过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还是纷纷入了京城投亲靠友,甚至还有一部分当起了这个时代算少见的流民。
人都是有同理心的,看到跟自己一样的人正在遭罪,京城百姓自然很是牵挂。于是之后几日里,大家说得最多的便是朝廷会如何安置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将来,倒是把那三起案子给彻底抛到脑后,之后更是再没有人提起了。
作为京城里最亲民的一个衙门,大兴县在此番救灾一事上的担子自然很是不轻。尤其不知是不是顺天府有意而为,居然把三百多名灾民交由他们来安置,这可就忙坏了陆缜及手下的一干人等。
安置灾民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光是找出一块干净够大的地方来就得费一番思量,再加上三百口子人的口粮消耗,这让小小的大兴县实在有些支撑不了。
好在陆缜背后是有靠山的,在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时,他偷偷去见了胡濙一面,请他出面跟户部打了个招呼,这才得到了一笔钱粮用来赈济灾民。同时,靠着曾光他们在此多年的人脉,还找了几处寺庙道观用来安置众人,总算是暂时解决了灾民们的基本生存问题。
不过光是这两项显然是不够的,因为他们的涌入,使得京城里不再如之前般太平。为了治下安全考虑,县衙又得抽调人手进行看守。而每日赈济的粥饭又是县衙亲自烧煮的,可谓忙到了极点。
而在县衙最忙碌的这段时间里,作为二把手的吕途却索性以得病为借口不再出现了。不光是他,就是他剩下的那几名亲信下属,也都以各种理由总是缺席,或者来了也只是虚应其事,这让其他差役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对此,不少人是很有看法的,不过却不是针对陆缜这个县令,而是针对吕途。因为陆缜这几日里几乎和他们一样干着各种活计,完全不摆什么县令大人的架子。正是因为他这个做县令的都不计较身份在那儿以身作则地做着事儿,下面那些书吏和差役们才会按着性子忙活,不然早都撂挑子。
而他的所作所为全都落入到了下面众人的眼里,这让大家对这个县令不觉产生了几分敬意。无论是曾光和岳离秋这样的佐贰官,还是下面的书吏,甚至是最底层的帮闲们,都是打心里服气了这位新县令。他们在县衙里也混了好些年了,还从未遇到过这么个踏实肯干,且没有半点架子的上司呢。
这一日,陆缜又亲自坐镇关帝庙旁的粥棚前,跟着几名书吏一道给灾民施粥。
这赈灾的粥可是有不少讲究的,有些官员为了私利往往会往米里掺上大量的清水,把碗粥煮的都能照见人影了。为此,朝廷常常三令五申,甚至还规定了一系列的指标,比如筷子插进粥碗里不倒等等,可依然没有任何的用处,该贪的继续贪,而灾民对此却也无能为力。
但今日陆缜这里的粥棚却是另一番场景了。那一碗碗被舀起的粥都是实实在在的,只比干饭稍微稀薄一些,就是拿毛巾裹住了,也挤不出多少水份来。
这些灾民在排队上前领粥时,见到陆缜总是要恭恭敬敬行礼称谢,口称陆大人的。因为他们在这几日里已知道了陆缜为自家做的事情,对他自然大为感激和尊敬。
因为陆缜不光为他们的吃住提供了最大的帮助,还特地请了城里的郎中来为大家诊治病症,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德哪。试问,哪一个官员会如此细心关照他们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
其实陆缜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买个放心而已。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最是容易发生传染性的疾病,在这个年代恶化成一场瘟疫也不是可能。为了自身和京城的安全考虑,他自然要防下病患了。可就这一个举动,已足以让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尊敬有加了。
而对上他们,陆缜也总是笑吟吟地一一回应,甚至还会对某些老人好生慰问几句。此时,他就正笑着问候一名年约七旬的老人的身体情况,对方笑呵呵地回着话,周围则有不少百姓正用充满了敬意的目光看着这位明显比几天前要瘦了一圈的县令大人。
这时,一名书吏脸色有些阴沉地走了过来,似乎是有事要禀报于他。陆缜见状,又说了几句,这才起身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问这话时,他心里不觉有些发紧,难道是吕途这个家伙终于打算在这个时候朝自己下手了么?
“大人,小的刚从一个朋友那儿打探到消息,原来这回宛平县那里有消负责不到百名灾民而已。而我们大兴县却要负责三百多人,这实在太也不公了。”那人气咻咻地说道。
陆缜听后,先是一愣,继而莞尔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为这事才显得如此不快的,倒是让本官吓了一跳,以为是县衙出了什么状况了呢。”
顿一下后,他继续道:“你觉着这是顺天府因为之前的事情故意刁难的我们?所以心下不服?”
“难道大人你就不觉着可气么?那宛平县虽然不在京城之内可也是京城治下的衙门,他们为何厚此簿彼?而且,这些灾民中有不少还是从宛平那儿过来的呢。”这位很有些不忿地道。
他说的倒也不错,这里的灾民有四成左右是属于宛平县治下的。若是照着规矩的话,他们应该由宛平县方面安置,可结果却还是被顺天府直接派给了大兴县来看顾。
但陆缜却并未因此而动气,只是一笑道:“都是朝廷的百姓,又何必分什么彼此。而且这些钱粮也不是我们所出,都有朝廷供着,我们不过是尽为官者的本分罢了。”
“可是大人……”不等他把话往下说,陆缜已挥手打断:“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感到不服,但既然为官,就该为百姓做点实事,又何必分他们是哪个县的呢?只要把差事办好了,我们总不会吃亏,朝廷内外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
“……是。”见陆缜不想再谈此事,这位也不再强求,用有些崇敬的目光看了陆缜一眼后,方才退下去帮着做事了。
陆缜见此只是轻轻摇头,便再度转身想要去忙活了。既然顺天府是打的这个心思,自己就更要上心,绝不可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他是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给上司衙门带来了什么困扰的,所以对方找机会整治一下自己也可以接受,他只要自己尽心去办就成了。
可就在他转过身来打算做事时,又一名差役满脸惊慌地快步赶了过来。远远见到陆缜,便大声叫了起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听到这动静,陆缜眉头便是一皱,立刻回身:“怎么,你也打听到了宛平县只需要安顿百来名灾民么?”
“啊?”这差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急急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大人,有一群人突然就围住了我们的县衙,说是要找您讨还公道。为首之人,正是应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