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朴素无华,苏月生垂眸给坐在桌子对面的南宫沥添茶,沉默间只有茶水流动的声音。
“你...”苏月生倒完茶刚想收回手,便听到南宫沥欲言又止,她轻咳一声问道,“师傅和你怎么认识的?”
她开了话题,南宫沥也顺着说,“他是我的长辈,一位旧人。”
苏月生挑眉,注意到南宫沥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解释道,“我真容。”
“很...很漂亮……”
苏月生见他白如玉般的脸上泛起淡红,笑了笑,算是接受赞美,“虽然我不清楚师傅和你真实的关系,但我能猜出来,你一定很敬重他。”
南宫沥点点头,端起茶盏,清碧的茶水映着屋外湖光山色,和树枝间迎风而立的黑色身形,“他是我一位师叔。”
苏月生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便听他开了话匣子般聊起从前。
“我幼时根骨清奇,被师父带上山,后来...门内出了点意外,两位师叔和我师父都不见了,我也就只能拜在掌门门下修行,可是后来,师叔居然回来了,只是......”
“只是音容具毁?”苏月生接道。
“具体原因可能只有掌门知道,我问过他我师父去了哪,他什么也不说.”
南宫沥有些失落,苏月生望了眼窗外那人,也觉得奇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他为何一开始要帮着云湛杀了白玉和梁产婆,又为何在轻而易举能杀了我的时候又救了我?”
南宫沥沉吟半晌,“这...师叔一向听从掌门之令,各种缘由,我不清楚。”
苏月生失望地看着他,心中哀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好在今日师傅的身份算是清楚了,天昆门,又是天昆门,她总觉得,天昆门一直在她不在意的地方注视着她,每走一步,都在它的法眼下,包括今日......
苏月生抬眸,凝视着被她看得脸色愈红的南宫沥,疑惑道,“南宫,你今日来,不是单纯来聊天的吧?”
“自然不是,今日,我要来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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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山间的清幽静谧,自战火中逐渐恢复的京安皇都,没了葳蕤枝叶的荫蔽,愈发炎热。
然而玉池街新辟的雕门鸿府内,却是竹林幽幽,氤氲着沁人的凉意。
几个仆人洒扫着石阶,为得就是一会儿王爷从宫里回来能舒服些。
当朝炙手可热的外姓王侯陛下亲封摄政王韩依,便是这座琉璃瓦砾金漆户牖府邸的主人。
“王爷,这么多公文,您还是午憩后再批吧。”
庭院里洒扫的仆人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自觉退到一旁,府门大开,一人轻衫紫带,眉目清雅绝俗,身后跟着一群步履匆匆的侍卫,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堆公文,战天落后他一步,愁眉苦脸。
跟在最末的,却是元桥,他的脸色,比战天还要难看。
回到书房,战天就开始嘀咕了,“都已经几个月了您怎么还不原谅元桥呢……”
他说的声音很轻,却仍旧被韩依捉到,桌案上那人从满堆军报中抬起头,潋滟深邃的眸子冷冷逼来,战天自觉住嘴。
门外,元桥立在炎日下,脸色铁青,自从除夕夜苏月生被人带走,王对他的态度就如同对待一团空气,视若无物,没有任何处罚,也没有任何怒骂,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这个人。
是的,苏月生被人带走这事,他没有及时禀报,但那个时候,逼宫一事由不得任何人任何事干扰,一招错,全盘误,他承受得起王的怒火,但王爷承受不起失败!
为了数千参与此事的亢锋军,他必须要让王爷无所牵挂地去做完此事!至于苏月生,一个女人而已,又没有生命危险,今后寻回给她荣华富贵不就得了!
“王...,”战天看着跪在烈日下发烫地上的元桥,心中愤怨,“元桥没有及时禀报,是他失职,但几个月了,您也看到了,你不理他,他还是这样死磕着要你注意,王,苏小姐没有死,当时就算得到元桥的禀报,人也是被带走了,结果都是一样的,您又何必......”
“一样?”韩依揉了揉额角,清雅的面容镀上一层寒霜,“一定要等到她死了,你们才知道悔过吗!”他看了眼屋外唇白冒汗的元桥,淡淡道,“我说过,她不可以出事,哪怕带走她的人武功有多高,我也要极力去救,极力去阻止,而不是错过一刻半分!那样,我才问心无愧,尽力了才对得起自己,可如今,我每夜都梦到她在责怪我,责怪我没有及时去救他,或许只差了那么一点时间,我就能夺回她!”
战天愣住了,张着嘴,呆呆道“那......我们也追查到苏小姐在括幽山上,王,您随时都可以去......”
这也是他一直没明白的地方,这两个人,都知道对方身在何处,却偏偏不见,要是他,早就带着一支军队荡平括幽山,将苏月生带回府了!省得日夜扎堆在公文军报中以解聊思!
韩依看了战天一眼,又垂首看军报去了,他如何不想去见她,可他清楚,如今见了也没用,苏月生那认定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她的气至今也没消,只有等他安定边境,镇压藩王,囊括朝野后,才有那个能力去得到她的原谅,才有能力去救她!
深深吸了一口气,屋外,越过庭阶的夏风拂过韩依一缕少年成白的发丝,吹入山间那人的一处梦境之中。
夜色辽茫,山间里蛙声蝉鸣此消彼长,囊括了天地间最美的曲调,苏月生收拾包裹,屋外山路上停着一辆马车,南宫沥立在车前仰头望月。
午后那段闲聊改变了如今隐居山间的局面,推促她不得不面对那些应该面对的真相,果然,不论是南宫沥还是师傅,他们都是受人命令接近自己,而今夜,她是不去也得被逼上天昆门了!
是不是应该庆幸这两人过问过自己的意见?苏月生无奈笑了笑,将包裹扔上马车,她也和南宫沥一样仰起头,留恋了一下括幽山的月色清辉。
“不知道天昆门有没有这般霁月高风?”
“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为你选间幽静风光极好的屋子。”
苏月生满意地看了眼南宫沥,“有你这句话,那我还真得去看看了!”
她想要去看看,隐藏在她周围的真相,去看看那个受世人敬仰的天外之门,到底值不值得拜服!
带她去天昆门的目的,苏月生没有问,南宫沥也没有说,他们都是明白人,既然南宫沥和师傅都是受人指使,那想见她的那人一定等不及了。
路上,师傅躺在车顶,苏月生靠在车里和南宫沥聊天。
“南宫,直觉告诉我,你那个掌门对我一定不会友善!”
南宫沥想了想,摇摇头,“他老人家没有别的表情。”
“哦?”苏月生歪过头,一脸戏谑,“你们天昆门的人都跟你一样清高?”
闻言,南宫沥面色一僵,“都是从前的事了……”
“是啊,都是从前了...”
“你不想他吗?”
冷不防,南宫沥来了一句。
他?苏月生歪着的痞样也不痞了,垂眸不想说话。
“韩依如今风生水起,反叛一事始作俑者毕竟是太清昭珑他们,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南宫?你怎么帮他说话了?你们天昆门是墙头草吗?太清王朝还没亡呢,你就帮着韩依说话了!”
南宫沥话语一窒,饶是脾气再好的听这话心中也不会爽快,“不是...他不会...”
他戛然而止,似是想起什么天机般不该说的事,南宫沥收回被苏月生激得有些散乱的神思,低声道,“快睡吧,睡醒就到了。”
言罢,他合上眸子,开始打坐。
这一夜,过得极快,星河陡转,日月交替,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窜入眼帘时,苏月生正靠在南宫沥腿上,睡意正酣。
师傅丝毫不避嫌地撩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看来他也是知羞的,立马又将帘子放下了,敲敲车壁道,“到了。”
南宫沥一向浅眠,听到车壁的响动,他缓缓睁开眼睛,纯净的眸子闪着清晨金芒熠熠的旭光,他皱了皱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一向是盘着腿睡的,垂眸看了一下,南宫沥眉梢一跳,平静的面容刹那浮上一层红晕——一张如凝脂般洁白的小脸枕在他腿上,时不时用红唇蹭着他的衣料。
这对于隔世仙人般的南宫沥来说,不啻于一种灼心的刑罚。
感受到头下有意抽离的‘枕头‘,苏月生不高兴地捶了一下,南宫沥大腿吃痛,但又不敢动作太大吵醒了她,只能红着一张脸,用手捧着苏月生的头慢慢挪。
“快出来!”车外那标志性的火灼撕裂的嗓音不耐烦响起,南宫沥难得手一抖,苏月生扑通一声鼻子砸在了他的手心,而一抹温软的触觉从掌心涌上,慢慢摩挲。
苏月生觉着自己嘴唇和鼻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她便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而舌尖下那微凉的东西似乎腾地一下火点燃了般,烫得她瞬间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