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道背影一僵,远处天际,深黑的苍穹里炸开斑斓的焰火,揉搓着战天凝结在青石板上的影子,试图改一改方向,良久,他终于转过身,垂首低叹。
苏月生冷眼看着他,心中那种不安开始肆意碰撞,然而还是在静静等待,等待战天的回答。
他却是一言不发,似乎往日欢脱的灵活被人控制,半晌,抬起手来,在空中虚晃几下,苏月生眼光一闪,暗叹一声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正厅内灯火映照下四面的窗纱投上无数移动的黑影,几乎在瞬时就将这间屋子围成了孤立之地,身旁跪伏在地的婢女们也被这架势吓了一跳,瑟瑟发抖,紧咬住嘴唇不发出慌乱的声音。
‘咔嚓’,清脆的响声自苏月生手中发出,那根银箸折成了两段,倒映着苏月生幽冷的目光。
韩依,你又骗我。
“县君,得罪了,委屈您在这呆一会儿,”战天面色微僵,抱拳施礼就匆匆朝身后之人低声嘱咐,“主尊有令,严防死守!”
苏月生闻言,心中哀叹,果然是韩依的吩咐,望着里三层外三层滴水不漏的防卫,她反而不急了,要想从韩依的早有准备的手下逃脱出去,就算是闯过屋外这群,庭院里肯定还有一群,至于琴乐,估计也被控制了,但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抬眼看看战天坚冷的面色,就知道从他嘴巴里撬不出什么,苏月生看了看脚边十二个匍匐的婢女,心中一动。
“你,抬起头来。”
领头的婢女惊慌万分,却还是听话地抬起头,一张小脸挂着泪珠,努力不让泪水往下掉,“县···县君。”
苏月生无奈地看着这话都说不哆嗦的婢女,心中低叹,这些恐怕是刚刚从内廷司调出来的婢子,在宫里还没呆久,见着这点阵势便吓成这样,不过,勉强死马当活马医吧,总归是个人。
“你不必惊慌,今日也要不了你的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就保你一命。”
那婢女柔声应了。
“今夜是除夕,京安里可有什么大活动?”
这个问题其实挺愚蠢的,但对于苏月生来说,却是真的不知,过往十四年都是在苏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正常人家的习俗她是半分沾染不得,要说除夕夜里京安会有什么,她也没了解过。
那婢子惊讶地瞧了瞧她,却仍旧老实道,“亥初会有陛下摆驾洗龙台亲临万民共迎新春,那···那个时候,凡事有些身份地位的朝臣大员都会前往迎驾,万花齐燃,是京安最美的时候···”她说着,眼底还有一丝怀念向往的神色。
“那帝师呢?”
“啊?”婢女微微一愣,“帝···帝师也参席啊?”
苏月生神色一暗,看了眼月亮,默算出此刻是戌时三刻,那么就是说离亥时还有一刻钟,韩依却将自己囚禁在府上,自己前往洗龙台,洗龙台在宫城外,然而帝师府所在的清茗坊却和宫城隔了三个街巷,要想一刻钟赶过去,除非快马加鞭,但韩依那身子,不可能在马上驰骋,所以···她心中一跳,韩依不会去洗龙台!那么,偌大的京安城中还有什么地方重要到他有所忌惮?
二皇子府中的兵器!
“县···县君,”那婢女盯着她变幻的神色,忽然想起什么,觉得还是说了比较好,“内廷司的总管好像说过,陛下近日龙体欠佳,今夜在洗龙台万民同庆的是东宫太子殿下···”
苏月生心中终于敲定,果然,韩依和太清昭炎,云湛和太清昭珑,如果还猜不出来他们要做什么,那她苏月生简直是白活了!
韩依今夜设下这层层布防困住自己就是不想让她冒险,苏月生暗暗咬牙,韩依啊韩依,你可知我在此处密不透风的保卫中更为痛苦,宁可出去一搏,也好过在此煎熬。
她抬眼望了望半边灯火的苍穹,还剩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洗龙台那边,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因此丧命!
手中翻出两道银光,唰唰往自己眉心戳来,屋外一直注视动静的战天果然神色一紧,慌忙扑来,那两条断裂的银箸瞬间调转方向,一扑一迎,战天来不及避让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月生一脚踢上桌脚,满桌的菜肴向自己洒来,一个旋身跳到一边,衣角还是免不了沾染上汤汁,他无奈垂下眼眸,脖子上早已横着一只锋利的断箸,尖头泛着银色的光芒。
苏月生顺势扣住了他的腕脉,战天的武功本在她之上,奈何苏月生以自身相携,才有了控制的机会,韩依费劲心思困住自己就说明外面真的十分危险,如今就算闯出去也只会让他分心。
明明知道这些乃为情势所逼,最好的办法就是老实呆着,但一想到韩依武功全失,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寒音和元桥武功再高,也有疏忽的时候,她今夜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心乱如麻无从施力。
压下心头烦躁,苏月生收回抵在战天脖子上的银箸,叹了一声,“我不出去,你将他们撤走吧,不过作为补偿,战天,你必须要告诉,韩依到底要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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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龙台高踞宫城之上,此刻,戌末,万民携家带口,拥着各家琳琅百样的花灯,笑语高谈往洗龙广场涌来。
太清昭炎一身娟红鎏金蟒袍,衮冕九旒,往日风流万千的桃花眼此刻含着幽深的笑意,像只蛰伏沉稳的蟒龙,气宇轩昂,不失皇家风范,他望着洗龙台下山呼海啸的臣民,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目光却又越过那繁华的广场,投落在冷清幽暗的玉池街,那里,风云将起。
“太子殿下,吉辰已到,礼监司来人请旨,可否点燃爆竹烟花,与民同庆?”
身旁一个内侍弯着身子,将脸深深埋在一片黑暗之中,尖着嗓子谦卑问道。
金座上,太清昭炎看了眼香台,点了点头。
那内侍垂袖弯腰极其恭敬地往后退,一边冲身后的礼监司总管挥了挥手,手落下的瞬间,洗龙台四周燃起绚烂的烟火,直冲九重天顶,在漆黑如墨的苍穹之下爆裂开来,如万金百彩涂绘于夜色幕布之上,一火未尽又一烟火燃起,斑斓夺目如星河之中天女倾世之舞,醉倒众生,潋滟万象。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哄然在人群中引起轰动,台下洗龙广场上齐聚的万民鼓手相庆,南棠国的雄厚财力可见一斑。
爆竹声噪声万里,震得天地齐鸣,金座旁,那个躬身而退的内侍忽然抬起头,宽长的衣袖中闪过一道森凉的亮光,划破一阵笙歌欢愉,直直袭向神色悦然的太清昭炎!
金座上的人却似毫无反应,电石火光之间,那内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霍然暴退却早已经来不及了,金座底部突然弹出两把锋利的长刀,刷一声错断那刺客的退路,逼得他只能前逃,娟红色鎏金边袖一甩,太清昭炎五指成爪,一双桃花眼风流一笑,却笑得森然。
那刺客自知对方早有防范,怒喝一声就打算同归于尽,“受死吧!”
匕首凉意携着劲风席卷扑面,太清昭炎冷笑一声,劈手一弹,金座把手上突然抽出一排幽蓝的短箭,‘嚓’一声射出,那刺客顿时便成了一个筛子定格在原地,而手中那柄淬了毒的匕首,啪嗒一声,掉落在浸染鲜血的汉白玉石地上。
台下万民仰头观赏绚烂烟火,丝毫不知道上头一番云波诡谲,皆沉醉在今夜的除夕之中,兴奋地捂着耳朵,听着阵阵爆裂之声,洋溢起阖家幸福的笑容。
然而那爆竹声里,似乎夹杂了一丝不属于这个氛围的冰冷铁骑操戈扬戟之声。
台上,一群门禁军在刺客出现的瞬时涌了上来,萧飒面色铁青地看着倒在血泊中插满箭头的内侍,跪地请罪,“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太清昭炎平静地挥了挥手,一滴鲜血溅到他娟红的衣袖上,还没来得及拭去就和这衣袍溶在了一起。
他可惜了一下,抬眸看了眼懊恼的萧飒,懒懒吩咐道,“我说怎么这么巧,我那好事的二哥居然在府抱病未能参席,看来是另有动作啊,不必去查这个刺客了,”他神色一凛,“萧飒,你立刻率领一千门禁军围住二皇子府邸,传我诏令,通知御林军统领,务必加强防守,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格杀勿论,今夜皇宫绝不能出事!”
他眸中闪烁着苍穹下五彩流光的烟花,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蓦然想起昨夜韩依突然造访,而长青门和虎越门都已经暗中布置下门禁军和亢锋军守卫,就在方才,暗卫来报,长青门和虎越门统领及指挥使不知被何人控制,那么,宣武门和文天门呢?
太清昭炎眯起眼睛,神色涌动,昨夜不知为何答应和韩依合作,竟没想到,他的话全数成真,太清昭珑,逼宫造反,你还真是下得了狠手啊!那么,本宫乐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