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馨香从身后缭绕至前,在一片黑沉之中划开一抹晴朗,韩依只觉得胸腔在敲击震动,在那一刹那,他恍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有清晰听见胸口的震惊。
苏月生将头埋在他的后颈间,深深叹道。
“...对不起,我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十四岁发生了什么,虽然你看起来一直波澜不惊,又嘴贱惹人恨,但是我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都是致命灼心的打击,我也十四岁,是不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她愈发搂紧韩依,没注意身下人由僵硬变为顺从的细微变化。
“你看,所有人都在带着面具,人生有多久,我们就要带着这个面具多久,久到自己都忘记摘下,以为它一直长在脸上,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有时候,我多么希望你没有这层面具,坏坏的,戏谑的,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只坏狐狸,外表谪仙高雅,实际上闷骚无比,呵呵,一身洁癖位高权重,不好招惹,偏偏我却招惹上你了。”
“那不是第一次。”韩依纠正道。
“是是,第一次是在京郊竹林,每次出现,你都坏我事!”苏月生小声埋怨道。
韩依清雅高冷的面容浮上一抹邪魅,却佯装漠然,沉溺在苏月生细心的怀抱中,嗯,被骂一顿似乎回报不错,以后可以考虑再装装可怜。
苏月生失望地看着韩依一动不动僵直的背影,眼底划过黯淡,她不擅长安慰人,更不知道这种寻常的安慰方法对韩依这只黑狐狸有没有用?
没办法,不能一直这么抱着他吧,苏月生打算松开手。
韩依正在满心思怎么装可怜,忽然发现脖颈间环绕的手臂渐渐抽离,霍然抬手,修长的手指按住那柔荑,再一拉,惯性之下,苏月生身子向前倾去,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稳稳落入一个有力却清瘦的怀抱。
“嘶—”头顶上方响起一阵抽气声,苏月生的头顶到了韩依削尖精致的下颚。
她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现状,自己整个人都陷在韩依的臂弯里,头顶上方那只狐狸一扫方才的阴沉模样,笑意盈盈,柔情似水地盯着她。
.....
“韩依!你这个骗子!”
苏月生怒不可遏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在马车旁边的战天浑身一震,心中对苏月生的印象又坏了一分,怎么会有小姐大呼小叫的,全天下也就她一个了吧,难道主尊好这口?
“你,坐远点。”
苏月生整理着衣襟,面色黑沉地对着韩依道。
韩依扫了眼两人之间比刚上马车时,隔得更远的距离,沉吟道,“这...已经是最远了。”如果不算上车夫那个位置的话。
随即他又迎着苏月生阴沉的脸不怕死道,“墨儿,你方才很乖巧,和体贴。”
乖巧你个头!我体贴你是我同情心泛滥!
苏月生此刻真想操起一把斧子劈过去,天杀的她怎么忘了这是一只狐狸,白费了她安慰这么用心,原来不过是韩依一时兴起的调戏!
将她一脸闷气的样子收入眼底,韩依眸光闪了闪,其实,他说的都是真的,何止十四岁那年,他没有童年,没有母亲,那昏暗的过去,磨练成了他处世清雅孤冷的外表,韩依莞尔一笑,唇瓣抿去苦涩,罢了,还是不必告诉她了。
韩依收回神,目光灼灼射向苏月生,这次,能感受到他那份认真的深意,“墨儿,今后我可否唤你月生?”
苏月生棘手般缩回目光,闪了闪眸子,韩依的温语款款就像慢性毒药,高悬在一旁引诱着她,咽下去是一时的甜蜜,可今后呢,痴缠毒药没有好下场,苏月生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却钻入韩依清润低沉的话。
“月生,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古人有句话说的好,昨日之日多烦忧,何不放手一搏,抓住今日,人不会一生都没有痛心的时候,若是一直拒绝,这岁月悠悠,虽仅是沧海一粟,但何其煎熬,经历你要经历的,就必然得到你所得到的!”
他温润的声音顿了顿,潋滟眼眸中满是高远不可捉摸的深思,“若我一旦明白自己所求,便会不择手段,哪怕是巧取豪夺,隐忍,心计,我玩转娴熟,甚至帝师这个一人之下的位子,于我而言,不过是挑起兴趣的一场游戏,可是你,征服不得,婉求不得,第一次才知道,人,竟然会有这种感觉,你可曾明白?”
苏月生愣愣盯着他,感觉方才那些话完全不应该从韩依的口中吐出来,如果现在战天对她这么讲,她或许会挑一挑眉冷漠应对,但...对象竟是韩依。
其实早就察觉二人之间的微妙,如今被韩依点破,心间当先弥漫开的竟是惶恐,随后在惶恐之后涌上一阵甜蜜,就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这种话,会有喜悦的感觉。
苏月生闭上眼眸,思量了许久才开口,“我明白,可我的身子熬不了多久。”
“醉芳斋那晚,我替你疗伤渡气,你的身子果然是强弩之末!”韩依寒眸逼近,眼底却划过一抹心疼。
“你说的没错,我早就死过一次了,如今之所以能活着,不过是被人注入真气续命的傀儡!所以...”
“所以你害怕自己时日不多,就不敢面对我,面对你的心!”
苏月生深吸一口气,似是用尽毕生力气去承认,“是,倔强顽强,玩弄心思城府的我,一直以来都是个逃避的懦夫,躲避所害怕的,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曾想过拥有。”
她抬起眸子,氤氲着泪雾,却又努力控制着不让它流出来,“韩依,我...”
“苏月生!”韩依剑眉一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扯进自己的怀抱中,清润的嗓音似是生命源泉。坚定地注入她的耳畔,“命数掌握在自己手里,既然那人能替你续命,那么,我也能,倾尽这天下之力,也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苏月生闻言竟然轻笑出声,一动不动地倚靠在他怀中像个累坏的木偶,“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待我?”
“你什么也不好,而且还带着尖利的硬刺..”
“什么也不好你还...”
“可我偏偏甘之如饴,竹林暗杀你巧妙翻盘,春日帝宴你艳惊四座,马车遇刺你替我挡剑,虽然没有一样不是心机叵测,暗含目的,但很可惜,我的目光已经移不开了,我从来都认得清心中所想,所以,我会追求我所想要的,甚至动用一切手段!”
“命有多长我不管,路有多难又何妨,我不是没经历过,月生,宫门到了,随我一起下车吧。”
车帘缓缓掀开,如瀑般毫不吝啬的春光倾泻下来,在马车中洒下一半的光亮,车外宫宇逶迤,红墙金瓦,眩得刺目。
苏月生凝视着韩依深邃的双眸,心中凌乱,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犹豫,她不想失去,不想被背叛,可那双不容忽视的眸子就这么紧紧揪住她不放。
等到熬到不能再拖了,苏月生才缓缓张开口,低头小声道,“若是我何时真的喜欢你喜欢到要死,那么我会亲口告诉你,而且绝不懦弱,韩依,你要明白,这是我现在唯一能许诺的。”
苏月生偏过脸,在战天完全打开车帘之前,挣脱开韩依的怀抱,面色瞬间恢复往日的清冷。
“主尊,曹公公等候多时了。”战天垂头恭敬请示。
手中还留有苏月生淡淡的馨香,韩依盯着手心,又转眸看了看已经跳出车外背对着他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的心还真是硬,罢了。今日也算有所收获,他眼角扫过被苏月生糟蹋过后起褶子的华服,眸中含笑,至少,她主动投怀送抱,还被自己抱了两次。
“主尊您没伤到哪吧。”
韩依一下车,就被战天紧跟在旁边,问长问短,不放心的小眼神啊,扫在韩依和苏月生之间,顺便瞪了一眼满脸坦然的苏月生。
战天实在是不放心自己天神一般的主尊和这个粗俗的女人同乘一辆马车,看架势,若是苏月生有一丝一毫地僭越亵渎,他手中银光闪闪的宝剑就要准确无误的架在苏月生细小的脖子上了!
韩依弹了弹衣袖,故作哀叹般回到,“本尊是伤到了,你看看,这里,还有这里...”眼光却盯着苏月生,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战天的面色由冷变热,眼中熊熊怒火喷涌都可以烧着十条街了,他盯着韩依素来平整洁净,如今满是褶子的衣服,略加思索,果断得出一个结论:亓墨这个粗鄙不堪的女人,居然想霸王硬上弓!!
战天仰天长叹,方才马车里翻滚的动静这么大,他怎么就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从那魔女手中解救下主尊,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苏月生:嘿嘿嘿,乖乖到我怀抱中来,不然有你好看。
主尊:不不不,战天快来救本尊啊啊啊。
......
“战护卫?战护卫!”
曹公公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尖细的公鸭嗓拉回战天满脑子的臆想,“战护卫,在想些什么呢,帝师都走远了!唉?—你跑这么快做甚,慢点!”
“主尊等等我!!”
战天甩下曹公公,快速跑到韩依身后,斜睨着一双眼注视着苏月生,有意隔开她和韩依的距离,苏月生懒得理会,猛地送了他个白眼,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护卫脑子里想得是什么,拜托,是你家主尊非礼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