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身影快如鹰隼携光掠过,那是一种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
但,仍旧迟了一步。
仅是迟的片刻之间,似是重现幻三剑刺入苏月生胸腔那一刻般——
血光乍裂!
夺目红艳妖孽,铺天盖地席卷四射。
那一瞬。
苏月生苍白小脸染血娇艳。
那一刻。
韩依只觉胸膛有什么莫名碎裂,心,一阵抽痛!
噗——
苏月生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素白的锦衾绽放血花,红得骇人心魄,流淌鲜血最多的嘴角刚刚还一张一合说着话,刚刚还会谈笑风生,吵架打趣,可如今,苍白和艳红,对比多么刺目,那鲜红似是滴落在韩依冰雪般寒冷的心头,渐渐用残存余温,融化着不可见的一角。
“亓墨!”
韩依抱起苏月生,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眼角已经微红,一直修长稳定的手指如今微微颤抖,显露着他唯一一次觉得后悔的心情。
他搭上苏月生细瘦的手腕,指尖内力源源不断汇入,指尖下那微弱到几乎没有的脉搏一点点挣扎着,努力着,恢复。如黑缎泼墨的三千青丝谢落缠绕,遮挡住少女苍白娇小的脸颊。
苏月生就像个破碎的玩偶,头倚靠在韩依宽健的肩头,呼吸声转瞬即逝,若不是偶尔一点点气息,差不多都可以认为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以命相迎,不计后果冲撞上龙吟诀,她是疯了,还是脑袋烧坏了?
韩依面色阴沉愠怒,俊逸的眉头拧起,他在后悔,他竟然在后悔,明知道她是这种性格,明知道这决绝不肯服软的少女,她的赌注,永远都这么大,永远都拿命来赌,她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看重她的命··
韩依低着头,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淡笑,带着无奈的自嘲,可惜,这次她,赌对了。
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动恻隐之心,自从遇上了亓墨,不,应该说是苏月生,一切都不同了。韩依唇畔微张,想自言语些什么,其实方才,并不想直接点破,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问问苏月生有没有关于一个落魄小乞丐的记忆···
仅仅因为平日里孤傲冰冷的性子,令他难以开口,更因为苏月生坚不可摧的倔强,激起了他许久未有逼问的欲望!
还有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亦是他不愿提及的曾经,谁能想象,高耸云端的帝师,曾经如蝼蚁贱命般活着,活得像个乞丐···
内力缓缓流入血脉,和苏月生体内的天昆门内力相互融合,韩依凝视着怀中少女疲倦似睡去的面容,神思忽远···
鹅毛雪飘,大地肃杀的寒冬,家家门户紧闭,就算街上有人撒钱杀人放火,恐怕人人都只是不闻不问,那个寒冬,是他最难熬的十三岁。
一直严厉教导,从不给好脸色的父亲韩苍风就在半月前,莫名失踪了。
黑黢黢的晚上,唯有繁星点点勾勒父亲背刀离去的背影,韩依身着单衣,睁着灵动闪光的眼睛,就这么在韩苍风身后静静注视着,他心中忽有直觉,是不是从此后他将一人度过,这空荡荡的屋子,便连冷漠的父亲也没有了!
有种想追出去的冲动,可就在这时,韩苍风蓦然转身,素来冷厉的寒眸竟然盛满一种伤心离别,他们分庭而视,那目光,高远如不可触及的地狱寒冰,空洞又忧伤,像是奔赴一场必死的约定,韩依张开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
能说什么,叫父亲别走吗?
少年清幼的嗓音低笑一声,这十三年来韩苍云给他的,除了一身卓绝超凡的武功谋略有用,剩下的,就只有鞭打——
无声的鞭打。
他年幼早熟,从来不会像同龄孩子一样胡闹,沉稳地像个大人,更不可能惹韩苍风生气,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受到的鞭打都是没理由,毫无预兆!
谁能想象,表面上看去默默无声,低调到令所有邻居以为好欺负,老实人一般的韩苍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变态!
韩苍风从来没有和他讲过自己的出身,而他,也不敢问。
不知生母,不知祖籍,只知道,父亲韩苍风,有着一身天昆门卓绝超凡的武功。
韩依踉跄又狼狈地踏在雪地上,沿途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凹凸不平的脚印。
他已经饿得不行,冻得不行。
韩苍云背着剑走了,回来的却是一帮蒙脸黑衣人,似蝙蝠风影飘忽,快如鬼魅般闯进屋子!
翻箱倒柜,一屋子凌乱衣物飞扬,银亮刀光划破漆黑的夜幕,韩依抱膝靠在角落,目光幽幽盯着这群擅闯民宅的陌生人,他知道,此刻不能轻举妄动,这群人行走来乎鬼魅,武功深不可测,自己不是对手,韩苍风到底惹上了什么人,生死···又如何呢···
恐怕凶多吉少··
森然刀光乍现眼底,一柄三尺青峰不偏不倚抵在韩依脖子动脉处,能感受到这柄剑散发而出的寒气,只差一点就要割破他的脖颈。
蒙面人居高临下俯视,低声道,“段魂卷在哪?”
段魂卷,什么段魂卷?
韩依眸中闪过不解,随即了然,他们是为了这东西而来。
“不知道。”韩依低着头,发丝垂落。
“呵”蒙面人发出浓重的鼻音轻笑而出,觉得这小子在说谎话,只是眸中微有惊异,韩苍风竟然还有个儿子。
蒙面人执剑挑起韩依的下巴,随后再用剑轻轻剥开他额前的碎发,月光斑驳投射在韩依俊美绝色的脸上,啪嗒一声,三尺青锋直接掉落在地!
“你···怎么会长这样?!”
语调惊异不可置信,韩依没想到蒙面人只是瞧了自己这张脸就吓成这样。
踉跄的脚步声仓促响起,在这夜中显得十分怪异,韩依幽冷目光直视,像一头未长大的豺狼,弱小却又坚强,看得蒙面人心中一跳。
他盯着韩依的脸,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沙哑开口道,“你是谁?”
“我是谁?”韩依冷冷瞥了一眼,“应该是我问你们是谁才对。”
“段柔,柔儿在哪?!”
蒙面人忽然使劲冲了上来揪住他的衣领,面目急切可憎,唯一露出来的眼睛燃着滚滚希冀。
“什么段柔,我不知道,要找你们就去找韩苍风。”
韩依回答得平静,毫无波澜。
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蒙面人转移了注意力,这群陌生高手搜遍了大小屋子后驾起轻功湮没在夜色中,什么都没带走···
韩依的手心渐渐舒展开来,汗水黏糊湿透,怎么会不紧张呢,刚才都是强装镇静罢了。
这半个月,他四处寻找韩苍风,他一路上有的是法子赚钱,只是别人看他是个孩子,长得又这么漂亮,不由心怀鬼胎,虽说有武功护身,但这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不是人力能抵抗的。
直到···他来到了京安。
韩依倒在街角···,身上渐渐积了一层雪,四周商户大门紧闭,这场雪来得仓促,使得四周商铺酒肆店门紧闭,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吃食。
他细长卷茂的睫毛如蝶般搭在眼睑上,只是那白到透明的眼睑紧闭着,好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却俊美得令人窒息。
自己快死了?就这么死了吗?
忽然,有人动了动他。
“你怎么了?”
“要吃东西吗?”
那声音遥远却又温柔。
······
黄昏夕阳短暂,换作夜幕低垂,星空长流。
内力如水流般汩汩注入苏月生体内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的内力,碰上武功再高强的人也受不了。
韩依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苏月生收手回旋,盘坐在宽大的床榻上闭目调息。
忽然,衣角被动了动,再然后,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抓紧他的腰带不放。
韩依霍然睁眼,视线下移,满脸僵硬不自然,因为,某人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住他的腰间,衣袍褶皱,腰带微松,被这么一双女子的手环住,若是战天在这,恐怕这个年轻的护卫此刻一定会气愤惊讶到昏过去。
韩依刚想弹开她的手,就听到低低喃喃从那粉白唇中吐出。
“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她眉目坚定带着恨意,秀眉拧起泛出冷汗,一张脸时红时白,急切地摇动着头,像是在挣扎,在反抗,她在做什么梦,梦到什么激动愤怒成这样?又是什么事能令她虚弱睡去后,仍能在梦中回忆千百遍?
“这是你的过去,是你变成亓墨的原因吗···苏月生。”
韩依深深注视着,像是在品读一本书,那样专注,那样沉迷,又想要将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看看清楚里面到底有些什么秘密。
他抬起修长如玉雕砌的指尖,轻轻抚开发丝,触碰上那似乎一碰就碎的面容,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瓷器,描摹着曼妙神秘的轮廓。
蓦然,指尖一顿,一双眼幽幽睁开,就这么带着惊讶,愤怒,迷茫,却又羞涩的目光,直直无阻拦闯入韩依深邃漆黑的眼底。
“你···”
苏月生张口结巴,面色惊异。
“··怎么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