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生敛了敛眉,如墨深黑的瞳孔中闪过无奈。
琴乐不过十四岁,年纪和自己相仿,做事唯唯诺诺,极其小心,就是害怕被赶出府,她曾经询问过亓安这丫头的来历。
据说琴乐的母亲早年是个烟花女子,后来从了良诞下她一个女娃,男人十分不悦,琴乐娘死了,就被男人卖了换钱,若是现在被赶出去,别的不说,单是他爹知道,定会苦上万分!
今日这么急切劈门,多是担心自己出事,她这丫头也不好交代。苏月生眼帘微不可见地上下眨了眨,垂眸看着盏中新茶,荡漾碧色···她苏月生已不是从前善良优柔的女子了!
但是···
“小姐?”
门口一道剪影躬身立着,带着犹豫害怕的询问。
苏月生收回心神,勾唇一笑,来了,对着屋外道:“进来吧,彩笺。”
彩笺在屋外神色犹豫,这个时间,三小姐叫自己来做什么?····难道前些日子她暗害三小姐的事,要来算账了!
门嘎吱开了,彩笺踩着小步垂头行至苏月生面前跪下。
琴乐抬起泪水纵横的小脸看到来人模样时霎时一惊,这···这是彩笺?!
怎么会变成这般面色枯槁,肌黄面瘦的样子!
彩笺此时的样貌却在苏月生意料之中,白氏果然没有放过这丫鬟,不敢随意杀了彩笺只能变着法子折磨。
她面色蜡黄,不复前些日子的细嫩白皙,活脱脱干瘪虚弱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吃了许多苦头。
麻布粗衣裹着身子,粗糙的发丝凌乱绑起,仅用一根木簪子固定,浑浊无神的眸子深深凹陷进去,在琴乐看来,分明不是当初那个颐指气使的一等婢女!
“彩··笺··姐姐?”琴乐小心翼翼开口。
“小姐!奴婢知道错了!”
伴随啪一声清脆叩头的声音,彩笺哽咽着哀求苏月生,这几日被白玉折磨得死去活来,愈发想要投靠苏月生,“奴婢不应该一时迷了心窍,混沌沌听了夫人的话加害于小姐,求小姐放奴婢一条生路!”
随即一声不吭只是叩头···
琴乐一听这话顿时懵了,看着彩笺这副惨样心中顿时嫌恶,活该!
“如今知道错了?”苏月生拉长声线,慵懒醉人。
啪,手中茶盏落下,语调厉色,“当真胆大妄为,一个丫头竟敢谋逆主子!来人,拉下去,扎毙。”
屋外侍夜的丫鬟们闻声而入,来势汹汹。
杖···毙··?!
“小姐,你不能这么对我!小姐!”凄厉哀求痛呼而出,彩笺面色惨白瘫倒在地,双目撑大若铜铃发疯似地跪挪着用那双瘦削的手扯住苏月生的裙摆,
“三小姐··三小姐,你要相信奴婢,今后誓为忠心耿耿,”彩笺发丝凌乱不住摇头,似是想起什么,“我还有用处啊,小姐,夫人,夫人她做的事,奴婢一定全数抖出,如今夫人一心想除我灭口,您难道要随了她的意?”
呵,这丫头倒还算机灵,知道这时候什么能保命。
苏月生抬袖挥退了进来的仆人,清秀的面容挂上一抹浅浅漠视的笑意,“彩笺,你如今真是愈发放肆。”
明明纤柔的嗓音,在彩笺耳中却如同诡异的索命曲,一身冷汗。
“不过,你说的对。”苏月生笑容扩大,“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彩笺一听此话霍然抬头,目放神采,然而却看到居高俯视她的苏月生掌中静静躺着一粒红色丹丸。
“这··是什么?”
“你吃下去,我才能放心啊。”苏月生声线蛊惑,一张灯火下摇曳变幻的脸似乎透着强硬的气场。
彩笺心中一惊,这一看就知道是毒药,若是吃下去怕是要永生受控了···怎么办。
看出彩笺神色犹豫,苏月生心中了然,当下掌心一收,忽然,被一双手掰住,彩笺片刻夺了药丸吞咽而下。
苏月生嘴角噙笑,似是很满意,“下去吧,好生休息。”
对于彩笺这种丫鬟不施威是慑服不了的,苏月生深谙此道,她向来聪明,辨人心思的能力无师自通,或许,有些人生来便是要站在高处拨弄风云。
彩笺迷迷混混踉跄退了下去,屋内又恢复了先前静谧的氛围。
琴乐愣愣看着刚才生死刹那的一幕,怯怯扫了眼苏月生,少女清丽面容似乎镀上一层锐气,锋芒逼人,拂袖决绝之气。
烛火跳跃,弦月高挂,这个时段,打更人也过了,只闻沙沙风吹竹叶之声,室内一丝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琴乐缓缓开口,坚定而又淡然,“小姐,琴乐知错了,请小姐也赐奴婢一颗丹丸!”吐出这话后重舒口气。
茶盖叮当敲击盏身,回荡余音阵阵。
“好了,下去吧,记得带上门。”
琴乐等了许久才等到这句话,不由愣怔,小姐这是···不怪我了?
这一夜,静谧安宁,灯火渐息,洗脱了白日的一切。
“小姐,该洗漱了。”
琴乐恭谨端着铜盆伺候着起居,昨晚种种好似没有发生般,眉目低垂,倒有了几分沉静。
看样子,这丫头也是长进了,苏月生心想,昨晚惩戒彩笺,一方面是为了控制她,另一方面杀鸡儆猴,琴乐这丫头毛毛躁躁,虽然衷心,奈何缺少磨炼,今早这幅神情看样子是有所作用。
苏月生施然坐在妆奁前梳妆,扫了眼琳琅满目的珠翠,仅挑了根碧簪坠于发髻,描摹淡眉,略施脂粉,气色顿时好了许多。
琴乐梳着苏月生柔顺乌黑的发丝,一阵端详,忽然觉得小姐比以前美了不少。
“小姐!”
见门扉敞开,彩笺碎步走了进来,垂头禀报:“苏府大小姐苏环娘请见。”
手中坠饰蓦然掉落,苏月生听到这名字,眼眶猛然泛红,姐姐···
“快,在哪?领我过去”
彩笺一阵惊讶,她今日才回来伺候苏月生,原以为会像以往举止不见,未曾想···
八角小亭,挂着铜制风铃琳琅作响,庭中,倩影眺湖而视。
姐姐···苏月生看着这背影一阵恍惚,心中盘旋了许久的称呼却硬生生卡在喉咙,到了嘴边变成了,“苏小姐。”
真陌生啊···
苏环娘回过身,杏眸凝望着苏月生,似乎想要找出些什么,背风而立,素衣淡黄漫天飞舞。
立在后头的彩笺这才看清苏环娘的样子,一阵惊叹,这女子的美貌和大小姐也是不相上下的,只是···面色如此憔悴,倒是沧桑几分,透着忧郁哀戚之色。
苏环娘淡淡开口,“我今日来是想问亓小姐,你认不认识···”
“认识!”
苏月生截断了环娘的话。后者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当真?她在哪?!”苏环娘急切询问,浑然不知扯住了苏月生的衣袖。
“前些日子,我随家父前去拜访安平侯府,一时贪玩去了后院,竟耳闻一曲仙乐,涣然走进,见一人坐于花前奏乐,墨儿沉醉其中,当下有心学习,虽然墨儿愚笨,然那姐姐倾心教授,倒是习得真谛,只是····”
“只是什么?!”
苏月生抬袖掩住面容,“···那女子教授我时便身染重疾,未多久便病逝了···原是府上新过门的三少夫人···”
怦然似一声惊雷猛击在苏环娘胸腔,噗一声,竟然从口中飞溅出血花,染红衣襟,怎么会···不可能···!
不论从严娇兰还是父亲那得知这消息,她不但不相信,反而认为是严娇兰搞得鬼,这几日也不是没有去过安平侯府,都被挡了回来,今日最后一丝希望,便是亓墨,碗乐···一定和月生有关!
可为什么是这等消息,这令她··连恨严娇兰的理由都找不到!
眼前昏黑一片,吐完一口血后,便倒了下去。
苏月生等人皆是一惊!
“扶她回屋!”苏月生心中抽痛,明知道这话有多么伤心,却不得不说出,当断则断!如何能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岂不是将姐姐置身于危境,再者,若要吐实,环娘定会激愤报复严娇兰,姐姐,这深仇大恨,就让月生一人背负好了!
现在痛了···今后,就不会痛了!
苏环娘悠悠转醒,眼前,陌生不知何处,她静静躺在软塌上,不哭不叫,好像一个活死人。
苦涩的笑容爬上嘴角蔓延而开,为什么要让我醒来,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种事实,母亲死的那年,好像也是这样的吧···一直留在梦里,该多好。
“你醒啦。”
视线中,一人走来,端着碗汤药。
苏月生把了脉,冲着她微微一笑,“苏小姐,对不起,我竟不知她是你妹妹,我真的很难过,小师傅就这般去了···起来喝了这碗药,小师傅在地底下,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活着,才有希望,莫要恶人如意!”
一双细白如玉的手称得那药黄褐极苦,苏环娘神色坚定,对,她不能这样自弃放逐,她要活得好好的,要让月生死后能有人为她修葺坟茔,为她活下这段余生,严娇兰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一定很快意,而自己,岂能如了她的意!
就算没有严娇兰的手笔,曾经她对待自己和月生的过往,一点都未曾忘记,如今,我要活得好好的,调查清楚月生的病因!
“亓小姐,能陪我出去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