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地处天江岸。
江南烟雨地,江风如绫,绿水青蓝。
青州城以青水著称,是江南一处闻名的水乡古城,但是历年来却是游客寥寥,只有几个景致里有几个写生画客,它不是一座旅游名城,它也不过只是一处比较容易过生活的小城市。
北方的寒风到了南方就再也野蛮不起来,天下起蒙蒙细雨,在冬日里倒是不觉冷冽,却有一丝温暖弥漫。李墨白整了一下衣装,提着慕子薇整理好的沉重的行李包,在手里掂了掂,好家伙,有好几十斤呢。一想到慕子薇,他的心里就被情意给填的满满的,飞机上轻微的疲惫感立即消失不见。
为了不引起注意,李墨白和黄小集分开行动,他就在机场的公路上叫了一辆计程车,正式地走在了青州城的土地上。
他的一双眼始终在看着窗外陌生的高楼大厦,寻找着时间有可能遗留下的记忆碎片,然而他失望地看到了一排排霓灯闪亮,酒绿灯红。喧嚣嘈杂早已霸占了往日的静逸,他不无憎恨起造物主手上无情的时间沙漏。
李墨白闭上双眼,不忍把记忆里青州遮住美好的裂缝撕开,司机把车开得很稳,可能是看到了车上乘客脸上的疲惫。
‘咯噔’一声。
车过了一段石桥,路况开始有些颠簸,不间断的磕磕碰碰让李墨白缓缓回过神来,看到窗外的景象,不觉地惊喜莫名。
“怎么样?这里很美吧?”司机明显是位一把年纪的老青州,透过后视镜看到了李墨白眼里的惊喜,操着典型的青州口音,满脸骄傲地说道。
“嗯,老大哥,这里是确实不错,只是,刚刚那个地方......我还以为来错了地方呢?怎么改变这么多了?”李墨白深有同感地赞叹道,想起刚才的疑惑,问着眼前这位司机先生。
“哼!还不是那些年政府搞的现代化。”想起这点,这位司机大哥就有些愤慨,顺手转动方向盘,拐进了一条宽阔的巷子,才又说道。
“那是二十几年前......”司机刚开了个头。
“二十几年前?”李墨白惊呼道。
“有什么事吗?”司机有点不悦,谁也不会喜欢说话被人打断的。
“没什么?”李墨白摇头,心里却有些疑惑,二十几年前?自己不是九岁那年离开的吗?怎么会不知道有这大事,他随即又有些释然,像当年他那种足不出户的小屁孩,不知道这些事情还是情有可原的。李墨白重新看向司机,听他接着说下去。
“那时候新来的市长上任了,所谓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市长的第一把火就把我们的老房子给烧了。虽然说这位市长是好意,给我们盖了安置房,可是大伙儿住老房子都住出感情了。于是,矛盾产生了,相当年,我年轻不懂事,我们那个区的还是我带的头呢!”讲到这里,老大哥还是一脸的不好意思。
“没想到老大哥当年还是一位愤青啊!”李墨白由衷地赞扬道,当年的时代敢这样做得有多大的勇气啊。
“嘿嘿。”司机很享受李墨白的赞美,哪有老汉不提当年勇呢,而且还听到小辈的称赞。
看着李墨白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司机先生矜持地闭上裂开的大嘴,但脸上的笑容依然是收不住的灿烂。
“最后啊,也就是几位老大哥出来打圆场,而且大伙儿那时还联名上书,要求政府留下那些我们青州人的回忆,那位市长也是位大好人,亲自向我们道歉呢,那么大的官啊!他竟然向我们鞠躬道歉,那可是我活到现在受得的最大的礼呢!而且市长还说啊,除了已经拆掉的那些房子,其他的房子他不会再动,还要把这个举措当成我们青州的传统呢......”老司机说的兴起,完全沉寂在当年的回忆中,很有犯了话痨子病的趋势。
“那个......老大哥,可能已经应该走过头了吧?”李墨白实在是不想去打扰老司机的兴头,但是发现这位老先生明显是在向着城外开去,不提醒他可就不行了。
“呃......看看我,都是老路子了,还让我给开错道,我给你开回去哈,这趟车老大哥我就不收你钱了,好久没遇到你这样有趣的年轻人了。”司机大哥拍了下额头,回头对着李墨白笑笑,调转了车头。
李墨白暗自抹把汗。
最后李墨白还是把钱硬塞给了司机大哥,在司机大哥含情脉脉的目光下跑出了车,他竟然还向李墨白推销了他的女儿,不知道他那位花容月貌的女儿看到了老爹的这副做派会作何感想!
穿梭在安静的小巷里,那些高高的白墙上,尽是青砖碧瓦,古意生香;飞扬的檐角,雾一般的雨丝落下上面,化成的水珠‘啪啪啪’地滴落,还有那些熟悉的镂空阁窗,李墨白记忆里的碎片慢慢地拼凑在一起,组成一幅幅往昔的画卷,被他轻轻地揭开,他踏脚入画中。
皮鞋踏着石板‘咯噔咯噔’作响,石板下的流水‘哗哗哗’地流向天江,空气里尽是淡淡的潮湿味,虽然青州已是冬天,却也没有北方寒冬里的干燥,倒是有些江南梅雨时节的味道,李墨白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沐浴在了这份安宁里,顿时神清气爽。
李墨白走街串巷,凭着记忆中走过许多遍的路线,道路慢慢地熟悉,一座古厝渐入眼帘,它显得有些突兀,有别于周围千篇一律的老式阁楼,石墙土胚,红砖绿瓦,古厝结构宽大,有皇宫般的雍容稳实,气势间也有种恢弘的庞大感,与四周纤细格雅的老式阁楼格格不入。李墨白依稀记得当年奶奶跟他说过,他们一家本来是在南洋发展,有了点积蓄之后才迁到青州过来,并且用了那些积蓄建了这座古厝,这座古厝在附近还是很有名的,它的唯一性让它倍受人喜爱,以前每天过来串门的人络绎不绝。只是在今天,却是冷冷清清。
这家死了人了!还是好几个!这在青州可是个大事件。
在南方,凡是死了人的屋子经常都被人认为是不祥之地的,这座古厝里的主人基本上死绝了,而且还死相极惨,就连警察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当地人便以厉鬼作祟,纷纷告诫大人小孩,不得靠近这座古厝,因此以讹传讹,闹得沸沸扬扬,半城风雨飘摇。
走进大门,越过天井,看着空空荡荡的厅堂,李墨白趔趄了几步,虽然心里边早已有了准备,但是看着古厝里凄凉的景致,他还是不忍接受。多年的误会,让他悔恨莫名,他轻抚着桌上厚厚的一层灰,口中喃喃,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一时不能自制,跪倒在地上,嗷嗷大哭。
他甚至想起那了这些年他曾经有过要报复这些亲人的念头,心中的悔恨更加不能自抑,双拳捶地,巨大的响动震得整座古城嗡嗡作响,一层层土灰垂落。他豁然醒悟,停住了手,慌乱地拼凑着地面上已经粉碎的石砖,却怎么也拼不全,有几块赫然已成了齑粉。
李墨白浑浑噩噩地站起,他走进了后堂,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心头巨震。
一排排大小灵牌立于桌案之上,牌位上用着隶书书写着亡者的姓名,空气了还有香燃后留下的遗迹。
李墨白颓然坐地,呆愣地看着桌案,目光仿佛要穿越空间,到达死界,去安慰逝去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