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艾脸上带着一丝微熏的醉意,慢慢走着,街边摆摊的小贩们正极力招呼着路人,想要在一日摆摊中最后的时刻里多卖些货物,一时间吆喝声此起彼伏,倒是比其他时候都要热闹三分。木艾兴致勃勃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家银楼前,回头喊着欧阳,“欧阳这里有家银楼,咱们进去看看吧。”说着也不等欧阳答应,就欢快的跑了进去。旁边有人觉得惊奇,想要细细打量就别随后跟上去的欧阳,一个眼刀吓得缩了缩脖子,老实走路了。
欧阳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看着前面,那个笑嘻嘻在柜台里四处打量的男装女子,原本穿戴都是温润佳公子的模样,却偏偏兴奋的像个孩子般,怎会不惹得外人探看。
银楼掌柜原本已经打算关门了,见到一前一后进来两人,赶忙过来招呼,以他每日接待不下近百客人的火眼金睛,当然一眼就看出木艾身上穿戴饰物都不是凡品,又见欧阳的护卫装扮,就猜测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于是打点了十二分精神跟在木艾后面介绍各个货品,琢磨着怎么做笔大生意。
木艾看了一圈儿都没有喜欢的东西,微微迷糊的脑袋里突然想起以后铺子越开越多,恐怕经她手的账本和批复也该盖个印章之类,于是就问掌柜,“你们这里可有上好的印石,我想要制两方私印。”
老板连忙点头,“有,有,公子今日可是来巧了,上午刚又一批印石到货。其中最好的就是一对儿鸡血冻,老朽这就给公子拿去,公子先稍等啊。”
老掌柜说着就进了后堂,片刻就捧出一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来,请木艾坐到了椅子上之后,才轻轻打开了盒盖儿,露出里面放在金色丝绸上的两方暗红色印石。木艾拿起一只借着屋内点起的蜡烛细看,当真是晶莹剔透,鲜艳异常,心中喜欢,面上就露了喜色。
老掌柜心里有了数,当她问到价钱时,于是张口就要了一千两银,木艾当然不同意,笑话,八百两银她买了两座大院子,这两块石头再珍贵也不能顶上一座院子啊,她也不多争讲,淡淡一笑,状似犹豫的说道,“这鸡血冻着实不错,色泽纯正,是难得的好印石。只是这价格有些贵了,不过,按理说,卫家嫂子不会骗我啊,她一堂堂刺史夫人推荐的银楼想来应该是童叟无欺的好店家啊。”
老掌柜越听越心惊,刺史夫人?卫家嫂子?天啊,能叫刺史夫人做嫂子,这公子恐怕来头也不小啊。今日真狠宰了他一刀,明日他遇到刺史夫人一说,那刺史夫人还不把自家恨死。当然他也想到,这公子也许是借了刺史夫人的名头吓唬自己,但是,做买卖的商贾,最讲究的就是人和,他怎么敢为了几百两银子,就冒了得罪刺史府的风险。
当下,心里权衡明白利弊,脸上的笑意立刻又多堆了三分,“老朽看公子也是识货之人,又难得如此喜爱,日暮十分将要关门之时迎了公子进来,也算咱们的一场缘分,这样吧,老朽今日就替东家做个主,这印石本钱卖给公子了,八百两,公子看怎么样?”
其实这老掌柜还是藏里心眼,他的进价是五百两,八百两就是正常出售的价格了,虽然放弃了狠宰木艾,可是他也没多让一两的利。
木艾冷笑一声,纤长的手指敲了敲小几的桌面儿,笑道,“这么说来,倒要赞一声老掌柜豪爽了,只不过这价格还是有些高了。掌柜的,这天也晚了,我也不耐烦跟你讨价还价,一口价六百两,你同意,咱就交银子拿货,不同意,我就出门回家。你看怎么样?”
老掌柜听她把价格砍得如此之低,心思急转,试图想说这鸡血冻如何珍贵,进价如何高,可是尚未开口,就被欧阳冰冷的眼神给吓了回来,犹豫了半晌终于应了下来。木艾一扫刚才的淡然,喜笑颜开的拿了两方印石细细摩挲,末了右手伸进左袖中,实际上是从空间里拿了几张银票出来。她历来喜欢现银,不喜银票,因为这个时空的防伪技术太落后,她是在不能相信一张薄薄的纸片。这些银票还是她多日未去食为天,木三担心店里存放太多现银过于危险,才做主换的银票,不过今日倒是方便了她买印石。
老掌柜接过银票,心里一边安慰自己还赚了一百两,也不算少了,一边仔细验了银票,是全国通兑的昌隆钱庄的银票,倒是不能有差。
木艾又抽了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老掌柜,“老掌柜,我府上没有好的雕工,你帮忙找人把这印石刻好了吧,过两日我派人来取,这五十两算作手工钱。”
老掌柜默默算了算现在的手工价格,一个上好手艺的工匠,一日的工钱是十两银,两方印石三日刻好,还能剩下二十两,倒也极为合适,于是连忙答应了下来。喊了小伙计送了纸笔,请木艾把欲刻之名写下。
木艾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沉默的欧阳,嘴角狡黠的翘了起来,刷刷几笔就写好了,交给掌柜,收了掌柜另写好的收条,然后和欧阳一起出了门。
天色此时早已黑透了,街上行人也稀少了起来,刚才买东西时还不觉得,此时冷风一吹,木艾的酒气就有些上涌,头立刻晕了起来,没走两步就开始打晃儿。
欧阳立刻上前扶住了她,木艾一手扶头,一手抓了欧阳的袖子,笑嘻嘻说道,“义兄说的没错,这酒真是后劲儿大。我才喝了半壶,就比喝了五瓶啤酒还要晕。不过,这酒味道真是好,明日让木三买上几坛,咱们拿回家去,练完飞针咱就喝这个。”
欧阳一边扶着她向前走,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开始说些醉话,眼见她的腿越发软绵,四周又已经没有行人,就索性蹲身把她背在了身上。
木艾微微迷糊中,就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般,梦里她睡的是那般的温暖安心,时而想起小时候每次刮风下雨之时,爷爷背她去上学时一样,她就掉下泪来;时而想起那个人背叛她时的冷酷狠毒,她就痛骂出声;时而想起这个时空里,孤单一人挣扎,心底的恐惧不安,就收紧两只手,越发的搂紧了身下之人的脖子…
欧阳慢慢走在路上,感觉身后的女子柔软的身体乖巧的趴伏在自己背上,微烫的脸颊偶尔会和他的相贴,小小的嘴唇不断吐出悠悠酒香,心里忍不住狂跳作响,一个没看清路面,被突出的小石拌了一个趔趄,他心里一惊,急忙收了心里的胡思乱想,轻轻往上托了托,感觉女子微带急促的呼吸,似乎没有苏醒之意,于是继续慢慢往前走,双眼望着寂静暗沉的夜色,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你知道我曾经的背叛,会不会怨恨我?”
话说出口,他就忍不住苦笑,女子已经昏睡过去,怎会回答他的话,于是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想到此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句呢喃,短短几个字,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劈碎了他所有的希翼和盼望。
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这般怨恨,这般鄙夷的几个字,让他突然间就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他浑身发着抖,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这是她的醉话,她是那么善良的女子,一定不会如此决绝,可是这些话骗骗别人还可以,又怎会骗过最清楚她性格的自己。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这个伤心流落异乡的女子,心中最是没有依靠,一旦被她接纳为可信之人,就不会有半点儿怀疑,她好似从未担心过自己会出卖她一般,那么自然的在他面前随意变换出众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会跟自己一起喝酒闲话,会抱着奇怪的琴给自己唱奇怪的歌,会…他知道,一旦她知道他曾做过的事,一定会再也不愿意见到自己,她会决绝的把他从生活里抹去,然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他的心越来越冷,冷得麻木,冷得忍不住想要哆嗦…直到背上的女子不耐的动了两下身子,他才惊觉过来,脚下如同踩了棉花般一路挪回了园子,看着两个婢女扶着她进了屋子,他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煎熬,飞身上了房顶,疯了一样在各个屋脊间跳跃远去…
天神,为什么让他遇到这个女子,却是以这般卑微的身份?为什么让他爱上这个女子,却埋下了背叛的祸根?为什么要让他明知道结局,却还是这般不忍相离?他究竟要怎么做,怎么才能得到这个女子的原谅?不,他不甘心,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唯一温暖,他绝不会放弃,他要让她越发喜欢他,越发信任他,最后就越来越离不开他…
第二日一早,木艾就醒了过来,刚一睁眼的功夫,两边的太阳穴就如开裂一般疼起来,她忍不住呻吟了两声,连忙从空间里拿了杯泉水灌进肚子里才微微觉得好受一些。心里抱怨,都说漂亮女人最狠毒,原来甜美的酒也最是醉人。昨日当饮料喝了半壶,今日居然就要受这般的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