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肖富从小庄那边传来消息,木艾立刻安排了人手,把家里的稻子都装了车送过去,仓里连半粒都没留下。
她知道,这是肖恒那边有所动作了,不出意料的话,再有一个月,花都那边就差不多会有结果了。她是乍然出现在世人面前,还是成功隐于背后,就在这一遭了。
出现在世人面前,固然名利双收,但是,随之而来的,必然也是无尽的麻烦和有心人的窥视。而成功隐遁,不但传播稻米种植,造福广大百姓,又保证了自己的生活能够继续自在安闲的过下去。
她当然期盼的是后者,虽然她和肖恒私下有过曾诺,但是,世界上的事,谁能保证绝无变故呢,万一花都的老侯爷唯恐功劳偏大,或者风头太劲惹人眼,不顾肖恒劝阻,推了她出来做挡箭牌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万一真是结果不如意,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晚正是阴历二十,月亮虽然少了半边儿,但还是很亮的,木艾带着春分几个坐在亭里边聊天边吃水果。自从前几天她用水果做了冰品,受到所有人的空前欢迎,以后每晚吃过晚饭,她都会拿出两盘来,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分享。
木艾动手切了半个香瓜,把瓜籽甩在备好的瓷碗里,拿给辛巴让他自己抱着啃。然后懒懒的仰躺在软榻上,极为幸福的捡吃春分剥好放在细白小瓷碟里的荔枝。
正吃得开心,扭头看到栓栓抱着个苹果总是偷偷看着西院,心里明白她是在想奶奶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想起那一日老太太的无奈,栓栓的淡漠,以及她的心寒,突然就没了休闲的兴致。
虽说她对老太太对李生一家的袒护十分不赞同,但也知道她作为母亲的为难,又实在心疼老太太的身体,痛恨顾氏狠毒。所以,在顾氏那日“不小心”摔倒,右手肘粉碎性骨折之后,每日晚饭时都让秋分做些馄饨、馅饼之类的点心和汤水送过去,当然只做一人分量,绝对不会带出顾氏那份儿。
可是,顾氏右手报废之后,每日饭食都落在了小花丫头身上,不知她是故意还是没有做菜天分,味道实在太过普通,老太太心疼小孙子,每日都会把木艾送去的点心分出一半给他吃,自然自己就吃不饱了。木艾终究还是心软了,嘱咐秋分多备上一些,心里安慰自己,虽说那虎子调皮霸道些,毕竟是孩子,勉强原谅他好了。
木艾沉声问秋分,“今日给西院老夫人送点心时,看着她老人家气色怎么样?”
秋分咽下嘴里的葡萄,回道,“老夫人气色不错,今日的点心送了豆沙饼,汤是冬瓜排骨汤,比照昨日的分量多备了一些,老夫人照旧分了一半给小少爷,自己也吃了两个饼,一大碗汤,看着胃口还好。”
“那夫妻俩还仔闹老太太吗?”木艾挥手又拿出几个金黄的脐橙,用小刀细细切成均匀的四瓣,分给众人品尝。
秋分双手接过一瓣,接着说,“我给了小花两块蛋糕,和她闲话了两句,听她说,王老爷子已经确定顾氏的胳膊彻底没有治愈的希望了,顾氏哭闹着砸了屋里的好多摆设,还迁怒打了她两个耳光。老夫人受不得每日吵闹,已经点头同意让顾氏管家了,明日就会交银钱和钥匙给她。”
木艾皱皱眉,两口吃了手里的橙子,接过春分递来的白色棉布帕子擦擦嘴角的汁水儿,望了一眼发呆的栓栓,拍拍小丫头的肩膀,“别担心,万事有姐姐在呢,如果将来奶奶不耐烦住那边了,咱就把她接过来,正房不是一直没动,就给她老人家留着呢。”
栓栓抬头看她月光下温暖的笑脸,忍不住靠在她怀里蹭了蹭,眼圈儿微微发红。
她虽然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家境也不好,可是奶奶却极为维护疼爱她,所以多年来,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没受过什么艰难。
但是这短短一年间,经历了奶奶的冷淡,父亲的漠视,后娘的狠毒,她已经被现实逼迫得迅速成长起来了,心里对那个家早已不再恋慕,可是心底深处还是存了那么一点儿念想,幻想着有一天,父亲一家再次出走,她就可以回到奶奶身边,重新过回那些无忧快乐的日子。
此时,突然听到那承载了她所有童年生活的家,就要被那恶毒女人占据了,她心里开始变得空落落的,似乎无所依靠…
木艾不忍看她难过,一边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心,一边心神沉入空间里,四处搜索,试图找个什么稀奇玩物儿,哄她开心,结果看了一圈儿,翻出一本精装本儿的西游记来。
这书原本是她买来打算送给叶小弟的,此时用来打发时间,转移一下栓栓的注意力倒是不错的道具,“今天月色这么好,咱们这么吃吃喝喝是不是有些浪费光阴了,姐姐给你讲故事啊?栓栓要不要听?”
“啊,夫人要讲故事,真是太好了。栓小姐快同意吧,让我们几个也跟着沾沾光。”夏至看出夫人想哄栓小姐开心,连忙凑趣,春分几个也连声央求快讲。
木艾拿了书出来,依靠在朱红的亭柱上,扶了栓栓的小脑袋枕在她的腿上,打开书页,在微风徐徐吹来的池边,在众人的期盼里,娓娓讲起一个和尚和四个徒弟万里取经的故事。
“《西游记》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此时正巧清风和明月提着灯笼巡查各门,走到封死的三进角门边,听见院里夫人兴致勃勃得在讲着故事,两个半大小子,正是十二三岁的淘气年纪,也不管什么规矩,坐在台阶上耳朵贴紧门缝儿听了起来,结果两人越听越有趣,直到夫人宣布今晚结束,明晚继续,他们才发觉双腿早已经麻木,一动之下,又麻又痒,害怕夫人发现动静叱责他们,连忙互相搀扶着跑远了。
春分几个丫头也都听得有些意犹未尽,但夜已深,只得一边为唐三藏的悲苦身世唏嘘,一边打水铺床,预备伺候主子们歇息。栓栓早把刚才那点儿难过扔到脑后,拉着姐姐再三确定明晚继续开讲,这才笑嘻嘻的回自己院子去了。木艾洗澡刷牙,打理清爽干净,然后抱着早就睡熟的辛巴躺在大床上,一夜好眠。
第二日,木艾陪着两个孩子坐在饭桌上吃早饭,不经意看见夏至在小桌儿上边吃边笑,心下奇怪,就问道,“夏至,有什么好笑的事,说出来听听。”
夏至也不卖关子,就把她刚才去大厨房拿饭菜时听郭婶说得几句话学给夫人听。
原来,昨晚清风明月听了故事回去,献宝儿似地跑到东厢给一干读书习字的人绘声绘色讲了一遍,郭管家听完回去又给郭婶讲了,郭婶今早又给三个小丫头讲了,于是全府上下就都听过了,刚才见到夏至去拿饭菜,全都上来围着她问了不下十几遍,直到确定晚上夫人还接着讲,这才安心吃饭,去地里忙碌去了。
木艾听过之后,连连感叹失误,这下好了,以后每日又多了一样固定活计,那本简体字的西游记只有她看得懂,所以这活计又不能推给别人代劳。转念想想,又开始可怜这时空里的人们,这里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电视、电脑绝对没有,篮球、足球各种运动也都没听说过,更别提什么演唱会、电影了,难怪大伙儿听个西天取经就如此新奇了。反正家里的稻子都拉走了,也没什么大事,每日讲上一段西游记,权当给众人的精神奖励了。
“清风明月虽说年纪小,但是偷听的习惯还是不能姑息,告诉他们只此一次,下次就该打板子了。至于故事,以后你们四人轮流边听边写,然后把书稿送到外院给大伙儿传看就行了。”
“是,夫人。”夏至欢声应下了。
早饭过后,木艾想着昨晚秋分说的话,就叫冬至拿着前几天给老太太新做好的衣裙,带着栓栓和辛巴去看望老太太。
一身青色麻布衣裙的小花儿正站在屋门口,小脚儿无聊的踢着地上的青石,听见声音,抬头看是木艾一行人,连忙行礼问好,高声冲屋里禀告,“老爷,夫人,仙夫人和小姐来了。”
按规矩这样禀告是不对的,家里有老人在堂,无论谁来都是应该先给老人问好的,当然禀告时也要先说老夫人,可是这丫头不知道是只认顾氏夫妻做主子,没把老太太放眼里,还是不懂规矩,居然如此不伦不类的通报了。
木艾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春分上前打起了帘子,她抱着辛巴,后面跟着栓栓,依次走了进去。也许是没开窗的缘故,老太太房里光线暗淡,让人忍不住有些气闷。
李生还是一脸木讷畏缩的模样站在门边,顾氏则翘着脚儿坐在窗下的木椅上,右手用宽布带子吊在脖子上,脸色明显憔悴许多,虽然还是涂了厚厚的白粉和胭脂,但还是掩不住脸上的蜡黄之色。
此时她不知因何事发怒,脸上的横肉狠狠扭曲着,让她那副原本就够不上端正标准的尊荣,更是惨不忍睹。
连听了几日她的惨叫之声,木艾心里对她虐打栓栓的恨意早已解去很多,偶尔有时会后悔废去她一只手臂是否太过残忍。但是,她每次来看老太太的时候,顾氏吊着一只胳膊,依旧会不时阴阳怪气的嘲讽几句,惹得她立时收了那半点儿愧疚,甚至暗恨当初怎么没一鼓作气把她毒哑了?
“奶奶,你这两日睡得可好?”木艾半点儿没有搭理顾氏的意思,笑着上前给老太太问了好,然后亲热的坐到了她的床边,栓栓也跟着行了礼,然后低垂着头,沉默的站在姐姐身后。
老太太忍不住弯身向前,拉了小孙女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笑着对木艾说,“栓栓这丫头,我瞅着怎么胖了一些。这些日子还跟着冬至学针线女红吗?”
“嗯,学着呢”木艾笑着答了,把怀里调皮扭动得像个滑溜泥鳅一样的辛巴递给春分,吩咐她带着去院子里玩耍。然后,从冬至手里拿过那套衣衫,“前几天,栓栓刚跟着冬至一起给您做了套秋衫,眼前儿这天气虽然还很热,可过不了两天就该开始凉了,正好我今日无事,就带着她一起给奶奶送了来,您看看这针线做得如何?”
老太太听说小孙女亲手给做的衣裙,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真心喜爱,脸上也笑开了,来回翻检着看了看,针脚虽然不是特别匀称,但是也称得上细密整齐,于是,很少见的夸赞了栓栓几句。
如果是以前的小丫头,恐怕早就乐得抱着老太太撒娇了,可是,她现在也只是端庄安静的细声说了句,谢谢奶奶,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老太太眼里一黯,心里难过,这个和她相依为命十年的孙女终于还是因为她的偏心和忽略,而和她生分了。
顾氏恨恨得看着木艾一进来就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肚子里的怨气就更多了。
她昨日好不容易缠磨的老太太答应让她管家,兴冲冲的拿了银箱钥匙,心里想着老太太怎么着也会有千八百两家底,没想到,一连开了三重锁才拿出一百零几两银出来,老太太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家里的全部银钱,这不是把她当傻子一样骗吗?
这宽敞的青砖大院,屋里精致的摆设儿,老太太给他们添置的那十几套新衣新被,哪一样不是上好的料子,这些都加起来,也不只几百两银子啊,怎么可能像老太太说得只有这一百来两?难道,老太太把银子私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