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颇好道,欲破红尘游。
松下思青领,溪头念黄庭。
天地一野鹤,江湖独扁舟。
大道法自然,随心三界行。
这首小诗名叫《题己书怀》,是我入道一段时间后写的,当时年纪还小,所以诗作的也相当蹩脚,平仄虚实韵脚都有问题,不过当时我拿给笠爷显摆的时候,笠爷可着实狠狠的夸了我一把,这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长大后自己再看就觉的不是那么回事了,这才明白笠爷当时只是在鼓励我而已,后来也曾想着是不是要修改一下,但一来修改之后或许会工整许多但也不免有斧凿之迹,毕竟已经不复当年的那份心境了;二来是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写诗的水平并没有什么质的提高,改完了之后说不定还不如现在呢!所以最终也没有再动它,依然是旧时原句!
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复开!转眼间我跟笠爷已经相处了整整三个年头,三年里我长高了不少也懂得了很多,但懂的越多就会发现不懂的更多,就会越发的感觉到个人的渺小,所以我时时向笠爷请益,从未懈怠!但很快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到星期天就能见面了,因为我马上要上高中了,而高中在远离我家七十里开外的泌阳县里,以后我最多能一个月回家一次,这让恋家的我颇感无奈!可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开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临行前一天,我去山上跟笠爷道别,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我要努力学习,孤身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之后又给了我一个用红绳串起来的已经叠成三角形的黄符,他说这是他画的一张给我保平安的符,这道符可以辟邪挡煞,让我轻易不要摘下,我自然是一一答应!笠爷又给我泡了一壶凉茶,说来也怪,就这么几样山中常见的植物泡出来的茶水,我喝了这么多年竟也没有厌烦,反而越喝越觉得有味道!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在檐下坐了一个下午,相顾无言,只是偶尔端起茶碗来喝口凉茶!虽然一个月后就可以回来了,可我还是很不舍得走,就这样一直坐到日薄西山我才告辞离去!
泌阳县是河南南部的一个小县城,跟全国千百个县城一样普通,不过这里在八十多年前却发生过一件影响历史走向的大事,据说当年阎锡山和冯玉祥结成联盟发动了讨伐老蒋的中原大战,在召开作战会议的时候商定两军各派精锐部队于沁阳会师,盖因沁阳距山西较近,这样可以更有利于阎老西稳定后方,他二人调兵遣将准备一举合围驻扎在河南的蒋系部队,孰料冯玉祥的作战参谋在拟定命令的时候将会师地点沁阳误写作了泌阳,而我们泌阳已经靠近湖北省了,两地相距有五百余里,这样一来还如何能够形成合围,阎锡山一看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冯玉祥的部队却还没有到便以为他毁约了,于是便赶紧撤退回山西了,这场战争自此先机尽失,最后这一场轰轰烈烈的中原大战竟然因此而溃败,历史也因为这一字之差而改写了,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后人都说冯玉祥因一撇之误而输掉了中原大战!
本县有两所高中,分别是第一高级中学和第二高级中学,一高名气大学风好升学率高硬件设施也更优良,但分数线也较二高为高,我学习一直不算差,但要说是拔尖也谈不上,所以中考成绩是上二高有余,上一高不足,要想上一高需要交三千多的择校费,其实每年真正能考上一高的也只有六百人而已,其他人都是走拿钱堆砌的台阶才进去的!但我这个人有时候有点执拗,我老觉得考多少是多少,有什么本事就上什么学校,没必要搞别的,所以就怎么都不愿意家里给我出这个钱,家里人看我态度强硬,最后只得依我!第一次来到二高的时候我就被她给震惊了,震惊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美丽壮观,而是因为学校正大门斜对着的竟是一个烈士陵园!陵园内松柏交映,很是阴森,这还不算,毕竟陵园内都是革命烈士也没什么好怕的,关键是学校围墙外的土坡之上荒冢累累,就跟一个个馒头似的,而且很多地方水土流失很严重,由于土层塌陷坟墓里的棺材角都露在了外边,我还真不是黑自己的母校,当年的环境确实如此,当然近些年来建设的还不错,现在的二高已经不是这样了!但就单论当年那环境,一般的居民楼肯定不敢建在那里,也就是学校这种机构,人员众多诸姓齐集,阳气厚重兼之其中必有贵人,这才能镇的住场子,而且据小道消息说我们学校实际上就是建在一个坟场上,当年挖地基时没少挖出死人骨头,当然这个说法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总之除了学校之外我估计也只有政府机关譬如警察局这种单位建在这才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这种机构代表的是政府,所以有皇权加持,只要国运昌盛,普通的牛鬼蛇神是万万不敢造次的!不过震惊归震惊,要说我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一丝兴奋的,毕竟说我学道多年,但实际上除了幼时见过一次吊死鬼和一只小有气候的猴妖之外,这么多年来竟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邪物,连个试手的机会都没有,有时候想想也颇感遗憾!现如今这地方很像一个聚阴纳邪之地,高中三年说不定还真能碰上点什么,到时候不就有大显身手的时机了吗?这正是少年人心性,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得平平淡淡就是最大的福分,还一心希望平静的生活能起些波澜,如今回想起来着实可笑!
带着无奈,孤独,期许等诸多矛盾且复杂的心情我踏入了高中的大门,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学习,日子并没有像我所期盼的那样给我来一些刺激的时间,每天就是课堂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单调的重复着,乏味之极!大概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我依旧是沉默寡言不擅与人交流,所以仍然没什么朋友,好在我早已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倒也并不觉得如何难捱!每个月的月末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可以回家了,我每次回去都要到山上看笠爷的,然后给他讲我在学校的事情!因为笠爷不用电话,所以每个月的两天假期是我们唯一能够交流的时间。枯燥的高中生活能有什么好讲的,无非是课业的繁重啦,食堂的伙食难吃啦等等琐事,可笠爷却听得津津有味,我知道他其实只是想我了!当然,笠爷也会趁我回来的时候再交给我一些东西,回到学校后在学习之余我就用那少的可怜的休息时间去练习,这是我放松精神的一条途径,每次当我沉浸到这里面时我就会忘记所有的疲惫!我就这样一个人一张桌的过了一年,一年之后高中开始分文理科了,班级要被打散重新组织,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在哪都无所谓,分就分呗!那时候有这样一个论调,就是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且将来好找工作,只有学习差劲,实在学不会理科的男生才会去学文科,这种结论当然是不对的,不过当时我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乎毫不犹豫的报了理科,尽管事实上我似乎对文科更擅长一些!
我记得我的高中后来是在三十二班度过的,来到这个新的班级后我多了一个同桌,他叫方子文,长大浓眉大眼的很壮实,后来成了我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记得第一天上课老师点名的时候把他的名字念成了方子丈,老师说你这个名字够怪的,方子丈,方丈!听起来是位高僧啊!全班哄堂大笑!我听见他低声说了声“二球”之后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说,“老师,您可能近视的太狠了,我不叫方子丈,我叫方子文!”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够淡定,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在全班哄堂大笑的时候绝对做不到这么云淡风轻的站起来解释,我很可能会窘迫的说不出话来!相处起来之后我发现他很怪,跟我一样的怪!每天早上早读的时候别人都在读“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他却在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当然了也只有我能够听得清!我也很怪,别人都在午休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的在练习簿上画符!同坐一张桌慢慢的总会了解的,后来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老念佛经了!原来他老家在铜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里,话说铜山在泌阳县东五十里处,此山景色秀丽之极,传说当年张三丰道长自湖北云游至此山的时候发现这里灵气浓郁,于是自此便隔三差五的来到铜山小住一段,铜山也因此得名为“小武当”,如果这么论起来的话铜山应该是道家圣地才对,不过奇怪的是数百年之后的铜山上却是寺庙众多,佛家文化厚重,而老方的家距铜山不过是半里之遥,所以他的家人都信佛,而他当然也不可避免的自幼便受到熏陶笃信佛教,这可以算的上是家学渊源了!说起来他应该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佛门弟子了,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日后会有机会认识一位真正的佛门大德!当然那都是后话了,此处按下不表!有一次他问我整天在纸上画什么呢,我就跟他解释说这是道家的符咒之术,他听后很惊讶问我怎么懂这些,我就将小时候的一番奇遇讲给他听,其实我的经历很有些离奇,我从未跟任何人讲过,因为讲了也没人会信,反而会遭人嗤之以鼻!讲给他听原也没指望他会信,就当是给他讲个故事而已,可是没想到同样对玄学很感兴趣的他却深信不疑,连说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的师父!这话听在耳中让我很是高兴,连叹知己难求,不禁让我生出一种想跟他共谱一曲高山流水的冲动!从那以后我们的情谊便与日俱增了,而他也算是这么多年来我所交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了!
日子依旧那么缓慢,我和老方时常在疲惫的时候幻想自己已经高中毕业,然后我们在外面的世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拥有着无限的自由,可实际上我们还在这所学校中忍耐,在教务处的勒令下剪掉并不算长但在他们看来已经违反规定的头发,脱掉可以让你在炎热的天气里舒服一些的拖鞋,即便你的脚已经被闷出痱子来,高高在上的教务处当然不会理会学生身体上的这些小问题,毕竟一切都是为了不影响学校的校容校貌,在这个大原则下,一切都要让步!这种种规定把人逼的直想爆粗口,甚至有时候会想等老子毕业了一定不会怀念这个鬼地方,可是后来我仍然会怀念这里,不只是因为我念旧,还因为这里曾有我最好的朋友,这里承载着我的青春!刨除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种种,它还留给我们很多很多青涩的,懵懂的,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