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一亮,甲壳虫在季时的视线范围里驶出。
季时的脊背离开皮椅,他掐掉香烟,面部蹦紧,“跟上那辆甲壳虫!”
驾驶座上的青年满脸惊讶,一走神,顶上去了,甲壳虫因为惯性,向前一震。
急刹车声响起。
青年的额头渗出冷汗,“季先生,抱歉,我下去处理……”
后座的季时已经先一步出去。
青年面露错愕。
车里的张小晖把口香糖吐到纸巾上,蹙眉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她正要去检查车,就察觉一道目光直刺过来,如火般炙热,一下子燃烧了她周围的空气。
那道目光的主人是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蓄着一头短卷发,凌|乱感十足,他穿着棉质衬衫长裤,休闲皮鞋,打扮简单随性,处处细节无一不透着讲究。
细碎的阳光尽数流进男人那双细长幽深的眼睛里,被他注视,仿佛是他一生的挚爱。
性|感,漂亮,这是男人的出众外形直面传递给张小晖的。
张小晖觉得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不太恰当,但是眼前的陌生男人拥有精致如刀刻的五官,无可挑剔。
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吸引,张小晖无意识的多看了两眼,她默默把视线往后一挪,见随后过来的瘦高青年打量自己,用一种古怪的眼神。
对比他们的穿着,她知道谁是车主,谁是司机。
理清思绪,张小晖决定先发制人,耳边忽然有一道沙哑的笑声,“你还是那么圆润,张小晖。”
面前的光线被一片阴影侵入,伴随男人身上的气息。
张小晖猛仰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我们认识?”
“……”
季时咬牙,“你竟然连我都忘了!”
他伸手把张小晖脸上的眼镜摘走,低头逼近。
张小晖看着陌生的面孔在她的瞳孔里放大,她眨眨眼,还是困惑。
季时的额角一抽,他从后槽牙里挤出几个字,一字一顿,“我是季时。”
张小晖愣住了。
她很难把记忆里又瘦又黑,满嘴跑火车,惹是生非的不良少年跟面前这个高大健硕,犹如经过上帝之手打造,荷尔蒙气息浓烈的男人重叠起来。
季时看着只到他胸口位置的女人,向从前一样,捏了捏她的脸,“笨蛋。”
多年不见,他可以一眼就认出来,这女人竟然把他给忘了。
季时手上的力道加重,怀恋的手感。
不是男人宠溺女人的轻捏,是真的纯用力,不带丝毫调|情和温馨,就是坏学生欺负女生的那种。
张小晖吃痛,本能去拍捏她脸的那只手。
在男人坏坏的笑里,她想起来了。
把她的脸当包子捏来捏去的,只有一个人,是个讨厌鬼。
再去看眼前的男人,张小晖的脑海里就浮出了许多回忆,有关儿时,有关青春。
上学的时候,每次张小晖在课堂上打瞌睡,季时都会装成老师,敲她的课桌。
她回回上当。
先是一惊,然后条件反射的从座位上站起来,除了出糗没别的。
季时虽然机灵,但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张小晖一逮到机会,就偷偷的把季时的鞋带系在桌子腿上,看他气的咬牙切齿。
屡试不爽。
那是初中发生的事,类似的多不胜数。
似乎不幼稚一场,青春就没来过。
小学的时候季时就是一个熊孩子,张小晖被惹毛了,也是。
有一次季时揪张小晖的小辫子玩,揪疼了,张小晖跟他闹起来了,又抓又挠。
季时一怒之下就把张小晖的红领巾扔河里去了,她拿石头子丢季时,石头子尖锐的地方把季时的眼角刺破了。
后来季时的右边眼角就有个小坑,看不太出来,摸下去的时候很明显。
高一他们又是一个班,又是同桌。
班里传张小晖跟季时是一对,好上了,把他俩恶心的,直接去找班主任换座位,之后很多天都没说一句话。
所有记忆都停留在高二上学期。
张小晖抿唇,她的青春里占据最多篇幅的竟然是季时。
重新看回国碰见的第一个老同学,她从男人的眉眼之间依稀捕捉到她熟悉的桀骜不驯。
季时也在看张小晖,马尾辫揪成一个团,还是肉肉的,一副很好捏的样子。
他观察到她一会皱眉,一会憋着笑,傻兮兮的。
昔日相看两厌,看彼此都不爽的两个人阔别十年,都不再是当年的青涩模样。
他们长大了。
那些嬉笑怒骂,无忧无虑,或轻狂或单纯的年少光阴,都一一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张小晖眯着眼睛,“把我的眼镜还我。”
季时举高手臂。
张小晖,“……”
她踮起脚尖去够,拽着季时的胳膊,气愤道,“季时,你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季时削薄的唇噙着笑,尽是愉悦。
他的眉头舒展,枯燥无味的生活终于有好玩的了。
后面的青年惊呆了。
卧槽!
那是他接触的老板吗?
真幼稚。
青年把张大的嘴巴闭上。
他暗自琢磨,虽然不知道那个突然冒出来,长的清秀,敢对老板拳打脚踢的女人是谁,不过,照情形看,和在老板身边出现的那些女人不同。
几分钟后
张小晖坐在副驾驶座上,她的车送去维修了,希望问题不大。
“放心,小问题。”季时转着方向盘,“你当初怎么突然就退学了?”
张小晖垂下眼皮,“家事出了点事。”
季时没多问,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像张小晖的语气一样,那么轻描淡写。
困扰了他整个高中时期的疑惑终于在多年后得到一个答案,还是从当事人口中听的。
“小晖,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张小晖说,“黑石公司。”
“黑石?”季时边看路况边说,“没听过。”
“一个游戏公司。”张小晖挠脸,简单概括,“画画的。”
季时侧头,语调透着怪异,“画画?”
张小晖斜眼,“你干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季时的唇角抽|动,吓的,以前这人成天捧着书看,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书呆子的绰号还是他取的。
他记得这人的理科成绩全年级第一,尤其是数学,进高中就火了一把,梦想是当数学老师,怎么选择画画了?
看来在那十年发生了很多。
季时摸到烟盒,甩出一根香烟,平常的动作带着不羁,“小晖,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张小晖愣了愣,礼貌和生疏往往很难区分,“你随意。”
她剥了一片口香糖,“你要吗?”
问出去才想起来,季时正在抽烟。
季时好笑的嗤一声,“你怎么还是那么笨。”
张小晖选择无视。
不管怎么说,今天出门是对的,遇到了老同学。
A市很大,如果不是这次巧遇,重逢就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了。
车里的气氛有点闷。
张小晖开口,满嘴清凉的薄荷味,“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这仿佛是老同学见面的固定模式,问工作,问收入,问另一半的情况。
季时划掉了最后两个问题,她也同步。
“我?”季时的口鼻喷烟,慵懒的笑道,“每天只需要随便看看,签签名字。”
张小晖愣了半响,她抽了抽嘴角。
转而一想,又觉得并不是一件不敢置信的事。
今非昔比,身旁的男人开着悍马,谈吐优雅,一身成功人士的气息,早就不是那时的小混混。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想起了一些往事,张小晖沉默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出国,结果却在那里生活了很久,久的她努力要回来,想回来。
车里的气氛更闷了。
季时吸一口烟,语调轻快,“你不是说今天要去买沙发吗?吃完饭我带你去。”
张小晖把头发别到耳后,有点适应不来。
她还停留在跟季时互相使绊子,出各种损招,吵吵闹闹的时候。
现在和平相处,他们中间围绕着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才有的氛围。
也是,十年都过去了。
张小晖看看车里来回晃动的紫色小挂件,“你这个在哪儿买的?挺好看的。”
季时说,“朋友挂的。”
张小晖自动默认是他的女朋友,便不再提。
她看了一会窗外极速后退的高楼大厦,各色饭店商场,想说随便哪儿吃饭都可以,又看出季时不是随意瞎转,是有目的地的,似乎很挑剔,于是她就低头玩起了手机。
季时摁灭烟蒂,将车窗开了一条缝隙,让烟味散去,“你住在哪个区?”
张小晖刷着网页,“嘉元陈桥附近。”
陈桥?季时挑眉,有点印象,那地方连着老街,闹中取静。
“前两天,”季时将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清晰好看的眉眼,“我看见宋明修了,他也在A市。”
“找个时间大家一起喝一杯,小晖,具体哪天你定。”
那个名字仿佛打开了什么禁|忌的开关,许多情绪席卷而来,张小晖的神经一疼,她捏了捏耳朵。
季时撇嘴,紧张就捏耳朵,这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