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日夜了，董海的腿依然非常疼痛，看着区区一个柴房的木门，在货真价实的一流高手可劲儿折腾下，竟然分毫未变，他就常常发呆，或者怔怔看着高峰的背影，干涸的嘴唇张了张，终是没有再说出口。
有多久了呢？有多久没有感觉到这种发自内心的饥饿了呢，可是那时，哪怕再饿，只要喝点儿水，看着高大哥哪怕是躺倒的身影，却从来没有失却希望。
如今呢，除了腹中的空虚之外，自己满心的都是无法宣诸于口的愧疚，想到以前的一些做法，想到刚子和自己的矛盾，死亡的阴影也不再那么迫在眉睫。有些事情，哪怕再难开口，也要在死亡之前解释清楚，因为，他不想留下遗憾。
孙天雷的铁掌又给房门挠了挠痒，然后开始气喘吁吁，颓然的坐在了地上。氛围一时有些沉闷，在连日的试探下，气力早已耗尽，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一样。
高峰皱着眉头蹲坐在地上，一筹莫展。
“高……大哥，我有些话想说一下。”迟疑的叫出了三个字后，仿佛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一般，董海的语气慢慢平静下来。
“我知道的，其实……”高峰看着董海脸上的愧疚，刚想安慰一下，却被忽然激动的董海打断了。
“不，你不知道！”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自己的心境，董海方才慢慢道来。
“高大哥，海头帮忽然覆灭，的确给我们兄弟帮的发展带来了极为宝贵的契机，是的，那时候，我们成为了唯一的帮派，但我们并没有蛮横专行，依然靠着为数不多的产业维持着越来越多兄弟们的生计。可在我们光鲜的外表下，在无数流民百姓的称颂中，唯有我们自己清楚，当时的我们有多么的窘迫。”
打开了话匣，语气从容中带着丝丝回忆。
“你总是把好的活儿计让给别人，身为近千帮众的一帮之主，却能带着兄弟们深夜来回于码头的森寒之中，对于您的义气，兄弟们就一个字：服！所以我们无怨无悔。”
“对不起。”高峰叹了口气道。
“不，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太多太多，高大哥，你不知道的是，在一个月后，为什么一笔庞大的财富开始落在了我们的身上。”
高峰忽然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疑惑。
“高大哥，谁在我们最为难过的时候帮助了我们，给了我们兄弟帮这一个开始？”
“张大人！”高峰理所当然的说道，他是一个感恩的人，一直记得，在最为困窘的时候，是长史张大人拉了他们一把。
“高大哥，张令诚帮了我们一把，以你的性子，自然会答应他一些条件，这点我说的不错吧？”董海口中，直接叫出了张令诚的名字，殊无敬意。
“不错，我答应过他，只要是不违背良心的事儿，我都会帮他做到。”高峰皱了下眉头，显然不喜董海对张大人的称呼，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那他后来可有求到你的地方？”
高峰摇了摇头，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董海会问这些问题。
顿了一下，董海还是说了出来：“可是他找了我好几次，要我办一些并不光彩的事儿。”
高峰骤闻此言，心中一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令诚直接告诉我，当初他帮助我们时，你答应为他做事儿，我知道这件事儿多半不假，可这些事儿都上不得台面。高大哥，你的性子人尽皆知，张令诚找上我的时候，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他要求你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时，你会如何选择？我想来想去，答案却只有一个。”
“哪怕你再过为难，恐怕也会好言拒绝，不惜舍了辛辛苦苦成立的这个帮派。不知我说的对也不对？”
“不错。”
“当时不论多苦多累，你总是充满热情，我知道，你是为了投奔你的越来越多的穷苦百姓，你希望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董海仿佛想起了那时的日子，如果能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和高大哥一起吃苦，一起苦中作乐，会不会就沦落不到今天的下场？苦笑一声，暗暗摇了摇头。
“所以，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来做。况且，张大人还给了我一个不容易拒绝的诱惑，那就是我们当时最缺的东西——钱！”
“你知道吗，高大哥，当你为了这些钱高兴的彻夜不眠的时候，当你用这些钱热火朝天的改善百姓居住条件的时候，当我看到百姓爱你赞你的时候，兄弟觉得，哪怕我沦落阿鼻地狱，这一切都值了。”董海的语气有些激动，但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
刚子挪着断腿来到了董海的跟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董海……我……”高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忍者泪水，董海连忙说道：“高大哥放心，虽然我做的事情并不光彩，但兄弟保证，没有伤过一人性命。多是一些吞并产业，贿赂威慑官员等，而且，都给了足额的金钱补偿。”
“钱，都是哪里来的？”
“开始我以为是张令诚，后来才发现，其实后面还有一个人，一个我们不清楚的人。”
“嗯。”刚子也点了点头。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说道：“看到董海忽然好过了起来，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而曹功曹适时出现，给了我一些董海的产业证明。当时，我非常愤怒，一时糊涂之下，接受了曹功曹抛来的橄榄枝，利用他给的银子，开始拉拢自己的势力。自那时起，我对董海便再无好感。”停了一下，仿佛要组织一下语言，刚子继续说道：
“高大哥，那时兄弟帮刚刚成立，你正在为百姓造福，每日劳心劳力，我不想这种事坏了你的心情，就自作主张，想靠自己的力量帮你扫清一些隐患，却没曾想，一步一步落入了曹功曹的套子。这些年来，虽然和董海一样没有伤及人命，但总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刚子惭愧的低下了头。
董海和刚子同病相怜般的对视了一眼，便产生了心灵的共鸣，彼此间的隔阂冰消雪融，再也不复。董海接着说了下去：
“我从来没有过分裂兄弟帮的想法，也从来没有过伤害高大哥的念头，可是，当我发现，光明小城的所有官员在一只黑手的拨弄下，早已彻底沦落的时候，自己已经身不由己了。”
“在张令诚的命令下，我开始用巨额的财富笼络江湖豪杰，还有挑选那些听闻光明小城繁华，投奔过来的强壮流民，我起先不太明白原因，但想必张令诚这个老狐狸嗅出了一丝凶险，卷起够他吃喝十辈子的财富，离开了光明小城。”
“于是，我起了疑心，开始暗暗调查，发现那些青壮或豪杰都在李将军的军营中，日夜操练着，我开始恐慌起来。”
“但我想，不论如何不能连累了高大哥，恰在此时，幕后之人直接找到了我，让我为他做事。他给我的考验便是，分裂兄弟帮。其实，这正合我意，单是帮助他们屯兵这一点，一旦被查，我就万劫不复，但我不能连累高大哥，连累诸位兄弟，于是欣然脱离了帮派。高大哥，当时看到你很痛苦，我只想说，其实我也一样的。”
“还有刚子你，我事出有因，以前你针对我倒也罢了，但我前脚刚走，你就后脚跟上，所以，我对你也真正有了恨意，我觉得，你才是分裂兄弟帮的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当董海说出了自己的经历，众人反应不一，魏无良叹了口气，刚子则目瞪口呆，半晌后幽幽说道：“董海，没想到你小子和我一样啊。”
看着众人向自己看来，刚子惭愧的说道：“你可知道，曹功曹让我控制了几个铁匠铺，我们暗中打造的都是什么？铠甲，军队用的铠甲，数年中，足足打造了万余。而且我还接收了从邻国运来的兵器。董海，你离开兄弟帮的时候，我也接到了曹功曹的命令，要分裂兄弟帮。”
“其实对于你，那时我倒是感激的，因为正不知如何着手，你小子却率先离开，给了我一个心安的借口。”说道这里，刚子有些抑郁起来。
魏无良也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张大人派来的。”
高峰忽然问道：“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董海和刚子幕后之人都是同一个，为什么还要通过张长史和曹功曹分别控制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董海和刚子一起摇了摇头。
“应该是幕后之人有着强烈的控制欲望，看到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变换，会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却是魏无良接道。
“对了，有一点儿很奇怪，这种人，居然信佛。”
“也幸好他信佛，不然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挽回的事儿，我们兄弟该如何相处。董海，刚子，还有大家，你们如何待我，让高峰何以为报？”
“高大哥，莫要如此，我和老五也有对不住大家的地方……”黑子的黑脸居然也红了起来。
“莫要说了，我只问一句，我们，还是不是兄弟？”高峰举起右手，张开五指。
其他六人凑了上来，带着喜悦的泪水，同样举起了右手。
七只手合在了一起，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此时，只闻“吱呀”一声，柴房的木门竟然就这么开了。
透过门扉，大家发现，一个光头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的脸上，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