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问世间情为何物
夜，依然黑得沉默，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间，碰到无法理解的东西，人难免就会恐惧，如你，如我，如此时的李宅。
屋中，针落可闻，众人屏住呼吸，冷汗凉了白飞云的后背，湿了谢澜的手心。良久，柳英杰艰难地向前移了一步：“你，是什么东西？”
搁在往常，这明显是一句骂人的话，但这时，却是众人的心声。
一阵“呜呜”声起，阴风重了一些，众人一动不动，生怕稍有动静，就落得个身死的下场，那些个和尚道士，平时无论如何吹嘘，但事到头上却噤若寒蝉，更别说摸一摸身上所谓捉鬼除妖的法器了。谢澜排众而出，他明显感到有团阴冷的东西正缓缓靠近：“别动，再动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呜呜声更急了，谢澜灵觉中锁定的东西竟真的停了下来，但是看到毫无反应的众人，停了片刻，它又一顿一顿的“走”了过来，很突兀的，谢澜感觉到了一种很悲伤的情绪，但他必须为身后的人负责，灵觉已经锁定翟云镯中的一张灵符，又喝了一句：“不要再过来了，我真的不客气了。”
那团阴冷的东西颤了颤，看那样子，竟像不顾谢澜的警示，依然要向前靠近。
当众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时候，当那团阴冷的东西颤抖着准备前移的时候，当灵符悄悄扣在谢澜掌心的时候，（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不好意思，晚上写这个的时候，要幻想当时场景，偶尔头皮发寒，呵呵，插个一两句）一声大喝突然传来：“刀——下——留——人！”
门哐当一声被一脚踹开，一个老者跳了进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察觉出并没有刀剑之类的兵器，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喊得有些不对，就又朝着一动不动的众人叫了一声“住手！”，浑然不顾那些人其实早就呆住了，别说是身体，就是思想也一时空白。
他朝着一片空空的地方说道：“莫急，有老夫为你做主，放心吧。”
众人又是一头雾水，只有谢澜看着那一面之缘的老者，心道，果然是一个奇人，因为那空空如也的地方，正是那团阴冷所在之地。
“老神仙，您醒了？”柳英杰赶紧上前一步道。
“废话，你看不到吗？还有，赶紧把这些个秃驴牛鼻子赶走，一点道行也没有就敢出来招摇撞骗，这次算你们走运，下次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柳英杰吩咐了一声，用当初承诺的银两将他们遣散，不多时房间只剩下了老者，柳英杰，张老三，青夫人，还有白飞云和谢澜几人，老者盯着谢澜：“你怎么越来越不济事，灵力怎么枯竭了？还有，你师父都没有教你一些除鬼之道？开个天眼都不会，我再晚来一步，这鬼魂岂不是就被你灭了。到时你的罪过就大了。事后记得好好谢我。”
老者拿起随身所带的酒杯，喝了一口，朝那处空地一喷，一个白色人影渐渐由虚转实。几声惊叫异口却同声而至：“夫人！”
白飞云直到此时才相信鬼神之道，愣了起来。
那是一个宫装美妇，干净的脸上虽然有些惨白，但或许是因为酒雾的关系，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离离白光间，让人感叹在浑然无光的黑夜竟然可以洁白如斯。她看起来并不如何漂亮，却天生有种让人亲近的感觉。
她朝着老者福了一福，一阵轻语传出，“谢谢老神仙相救。”接着又向众人福了一福，“这些日子有劳诸位了。”
白飞云脸色苍白，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井底之蛙，没有见过江河，便说没有江河，真是可笑。”老者哼了一声。
那李夫人顿了一顿，仿佛想着该从哪里说起，片刻之后，娓娓道来：
“奴家自小便身体有恙，经过不少名医诊治，都不得好。直到一日遇见一个落魄的老道，我给了他一些吃的，竟换到了一个珍贵的法诀，听那道士说，这法诀对我病情有益，让我好生修炼，就飘然离去。”
“那时我八岁，自从夜夜苦修那法诀之后，身体也略微好转，最后竟与常人无异，甚至，记忆更好了些，然后根据家人意愿，嫁于我那相公，相公待我极好，我想后来的日子我是幸福的。”那妇人平淡的语气却流淌出无尽的知足，谢澜仿佛看到那白色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娇羞。
“本来我那病情便活不过二十，但现在竟然多拥有了二十载的幸福，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但是，我怕，怕我走后，相公会孤单，会做傻事。所以早在八年前，我就考察了很多女子，最后选中青青当我的贴身丫鬟，其实，我是给相公选一个接替我的人。青青，对不起。”
“夫人言重了，您对我的恩情，青儿粉身难报，况且您能选中奴婢，是奴婢的荣幸。”青青行了一个大礼。那李夫人笑笑，继续说道：
“可惜八年中，不论我怎么说于相公，相公却是如何都不答应，哪怕搬出自己不能生育的借口，也改不了相公分毫的决心，一直到我病重，才以冲喜这个荒谬的借口迫使相公同意，娶了青青。”李夫人叹了口气，谢澜看着她的表情，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幸福，心疼，遗憾，满足，悲伤，或是兼而有之。
“可惜并非如我所愿，或许是因为那道士给我的修炼法诀，所以死后，我奇怪的发现，自己竟能离体而出，看着相公跪在我的灵前，数日数夜不吃不喝，我想，此生，没有白来一遭，也可安心去了，因为对于青丫头，我了解的紧。”
“但是接下来的几日，相公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我在晚间看见他在喝药之余，偷偷的嚼起了山阳参，李家生意极广，药材自然也有涉猎，而相公的医理也相当扎实，就连耳濡目染的我也知道那几味药加了山阳参会是什么后果，他焉能不知？那么，这只有一种解释，相公不想活了。”
虽然鬼没有泪，但听者俱为之动，青青早已泣不成声。
“问问诸位，我一个魂灵之物该怎么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人两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相公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
“我做不到，对不起了青儿，那些天不管我用尽什么办法，就是无法给你一丝半点的消息。倒是给了你很多惊吓，你不怪我吧？”
“夫人，是青儿太笨了，都是青儿的错。”
“好在由此引来了不少和尚道士，我想，这些有法力的得道高人应该能助我一二，只要能让大家知道我相公的心，就是魂飞魄散我又有何惧？可惜这些大都为江湖骗子，借我李宅仁义之心，骗取钱财而已，我李家有钱不错，但也是我和相公一分一毫挣回来的，我自然要出手吓他们一吓。”
“好在柳大哥这样不辞辛劳的寻求帮助，终于让我发现了一位略微不同的人物。”说到这里，李夫人朝谢澜看了过来，谢澜一阵诧异，脸上微微发热，想到，刚才差点没给你一符。还好还好，谢澜朝老者望了一眼。
“对他有种本能的害怕。我想，他应该就是有道行的高人吧。但是，他给我的感觉真的好可怕，我不敢直接寻他。就安静了两日，但相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能想象这种折磨吗，天下间最远的距离怕也不过如此吧，我受不了这种感觉，看着心爱的人一步一步的走上绝路，自己明明在身边却没有一点作用，真的是好难受。如此，不如再死一次吧，如果碰对的话，那就是我的运气。本来准备再晚两日的，但我看不得青丫头受苦，她为我，为我李家已经付出了太多，还好，我的运气不错，谢谢老神仙了。”
李夫人又是一礼，那老者坦然说道：“无须多礼，我把你家酒窖珍藏的好酒喝了不少，说起来，还是我占的便宜大些。”过得片刻，老者复又问道：
“我不明白的是，既如此，你那痴情的相公为什么不殉情，反倒整的这么弯弯沟沟？”
“小燕国当朝律例，夫妻一方死，另一方殉情者，死不同穴。”白飞云幽幽说道，他向青青行了一礼：“方才是我唐突了，望青夫人原谅。”
“娘子？娘子，娘子，你等等我，我马上就能去找你了。”李员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外，看着那熟悉的容颜，两行泪水如雨而下。
“相公，你这又何苦呢？”李员外张开双手，想将自己的妻子拥入怀中，却抱了个空，看着两者凝视无语的情景，就连老者也不忍再看，悄悄离了房间。
后面，跟着红着眼睛的一众，给他们夫妻留点时间吧。
出得后宅，青青对这老者一跪而下，“老神仙，您想想办法，帮帮老爷夫人吧。”
“这天道循环的事情，又岂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呢？”
“您不是仙人吗？”
“仙人又如何，同样看不透这方世界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死了又死。”老者叹着向远处走去，而青青感觉一股温和的力量将自己托起，自己再也跪不下去。
谢澜看着这情景，说道：“青夫人，老神仙这是答应了，你放心吧，好人有好报，我相信老神仙会有办法的。”
“真的吗？”青青泪眼婆娑，转悲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