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倾斜在方峥复杂的侧脸,他走了两步,即没站在戚将军身后,也没立在先生一旁。而是停了下来,冰冷地注视着他们。
“后悔了?”
戚将军眉眼低垂,指尖缓缓抬起,又慢慢敲在桌面上。
“你很好,方峥。”
先生笑着望向他,对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的人?”戚将军对先生笑道:“看起来不怎么样,没有担当,没有勇气,没有智慧。弃子一个,对吗?”
先生撩起长袍,让双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摇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你对我的位置垂涎已久,这我理解。但你为什么要针对我的女儿。”戚将军说着突然用余光瞄了下方峥,接道:“小伙子,我对你的印象算不上坏。只可惜……你跟错了人。”
“是吗?”
先生招了招手,一名面无表情的男人端着茶具过来,给二人敬茶。先生用嘴唇轻抿,淡淡道:“如果说起来,你还真应该谢谢他。”
“为什么?”戚将军没有动面前的茶碗。
先生无奈,似是对他过分谨慎的行为感到可笑,说:“还记得四年前,你跟老三去见意大利人,如果不是方峥,你已经暴露了。是他破坏了行动,让你又威风了这么多年。”
“那我确实应该感谢你。”
戚将军突然端起桌上的茶碗,抬手指向方峥,示意他过来喝:“我以茶代酒,请。”
“……”
方峥直接吓尿了,这他妈谁敢喝啊?喝完指不定就肠穿肚烂了,先生明显是要干掉戚将军,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暗藏杀手。
他哆哆嗦嗦地看着戚将军,心想:你这老不死的,亏着我还救你姑娘好几命,几年前也间接帮助过你,现在你倒好。拿我当小白鼠,老子可不上当。
场面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注视着方峥。
安静得可怕,死一般寂静。
方峥鼓动的心跳像要破胸而出,震得他前后乱晃。
细密的冷汗在方峥鼻尖滑过,他感觉小腿肚子好像要抽筋,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一双双打量他的眼睛就像无形的刮骨钢刀,刮得他连最后一丝底气都没了。
屋外忽而卷过劲风,一阵大雪飘扬而起,将窗口遮挡得严严实实。本就昏暗的阳光顿时消失不见,视线内的所有人在一瞬间被黑暗吞没,无比压抑的氛围突然收紧,压得方峥骨头发酸。
只眨了下眼的工夫,风雪散尽,暗淡的光线重新从玻璃窗洒进来。
这时站在先生身后的守夜人一把接过茶碗,苍老的黑脸上微微扭曲:“我替他喝。”
话音未落,他便仰脖给喝了下去。
“哦!”
戚将军和先生都非常诧异,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守夜人喝完茶,又站回戚将军身后,一言不发,完全是个忠于职守的老保镖。他悄悄对方峥使眼色,能看出来他非常生气,为什么让你走了你还回来?
方峥能感受出来,这个黑人老头不知何种原因,似乎是真的在关心他。此时此刻还在暗示他快点离开这,千万不能再逗留下去了。
“你把他放在我女儿身边,好手段。”
戚将军向后靠了靠,与桌子之间拉开距离。
“亚兰!!!”
先生突然说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名字。
听到这两个字后,方峥真的是大脑一片空白,舌头底下冒出一泡泡的酸水。戚寒玉她父亲是有军方身份的恒星级大人物,让人抓狂的是,他居然还身兼洪门老大的位置。
一黑、一白。
体现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堪称完美融合。
这或许可以说明某些人人都清楚,却依然屹立不倒的人和事。这是矛盾的,比如我们都知道这个人或事或企业的行为是错误的,但他似乎又有一种隐形的天赋,让大家都无能为力。
因为有手眼通天的人在为他们撑开保护色,让他们穿梭于灰色之间。
先生又抿了口茶,接着说:“你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很久了,而且现在‘打老虎’的力度越来越大,你这样贪心是很危险的。不如放手吧,地下的世界由我来替你看管,如果将来时机成熟,我原封不动,双手奉还。”
“至于你女儿……”先生笑道:“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你放心,伊万科夫那个老混蛋跟我还有点交情,我帮你跟他谈谈,小玉肯定没有大碍。”
“刘二。”戚将军声音低沉。
先生一听脸色就变了,双眼隐含血光,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称呼他了。
戚将军先是叹了口气,又摇头道:“人都应该有自知之明,如果我给你,你可以接过去。我要是不给你,你也不能抢,因为这不是你的,对吗?”
先生脸颊抽搐,一言不发。
戚将军又说:“我们三人亲如兄弟,现在老三被你害死了,你又想除掉我。我已经看惯了生死,这世界上能享受的我都享受了,能遭受的痛苦我也一样没落下。我老了,按理说不用你抢,我也应该给你。”
“但是你……”他痛苦地看着先生,是真的痛苦,发自己内心的悔恨:“但是你野心太大,你要的不是黑天,你要的是白天啊!”
“我没有。”先生厉声否认。
“你没有?”戚将军叹道:“你是什么人还用我挑明吗?海峡对岸的同胞!!!”
方峥感觉自己手心冰凉,他渐渐的从乱麻中找到了一丝头绪。先生是对岸的,曾经那两个台湾人也如是说,他们是先生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除掉马三爷,洪门内乱,他借机干掉亚兰,坐上华人黑势力头把交椅。再借助那张地图,找到500吨黄金宝藏……
“我的天!!!”
方峥嘴唇在发抖。
洪门前身为天地会,它与中华民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甚至对革命事业起到了重大的帮助。如果说我们今天能有现在的生活,那么与这些先辈的付出是有直接关系的。洪门涌现过无数鼎鼎大名的人物,其中就有孙中山。
由于某些特殊原因,这些资料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张冠李戴,指鹿为马。
不再多说。
方峥看到的是一起“变天”的动荡。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感觉喉咙越来越紧。
戚将军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先生,他抬手指了指头上,缓声道:“对于他们来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这我很清楚,他们跟你一样,想方设法要除掉我。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利用完我们这些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压、残害,撇清关系。但是你……”
他顿了顿,铿锵有力地说:“就算我毁掉我的一切,也不会让你得逞。”
“值得吗?”先生皱眉。
戚将军冷哼一声:“我有要保护的东西。”
“我也有。”先生苦笑。
戚将军突然低下头,脸色惨白。先生说的没错,他也有同样的目标。而他们无论从广义还是狭义上来讲,都属同宗同源,究竟他所坚持的信念是否违背了当初自己所为之奋斗的理想?